第108章 水无痕因风皱眉
一滴清泪滑入嘴角，混着血腥粘稠流入口中，苦涩难言也不敌心中悲戚。
“丫头！”
祝倾蹷匆忙赶来，我睁眼望向他，哑声唤道：“师父…”
音未落，又剧烈咳嗽起来，再难多言。
祝倾蹷忙上前替我把脉，哥哥在旁凝眉担忧道：“在妧妧昏迷之时，我也替她把了脉，脉象不禁虚且混乱……”
“无事，”祝倾蹷缓缓罢手，只温和望着我轻声宽慰道，“丫头别害怕，没事，师父给你开两剂药服下去就无恙了。”
“师父…”我心中另有记挂，捉住他的袖子，轻声问道，“…孩子呢？孩子可还安好？”
他眼底疼惜，望着我含笑点头，示意孩子无碍，眉目间却已经流露出沧桑疲惫来，顿了片刻方低声道：“…别担心，有师父在，就算是阎王来了，丫头你也不会有事的。”
祝倾蹷这两日似是苍老了不少，往日意气风发，总如顽童一般，而如今却面有疲惫老态，愈发显得鬓边白发斑斑。
我支撑着坐起身，方欲启唇，便有冬雪捧了药碗前来，一双杏眸下泛着乌青，这两日想来也是未眠。、
“王妃…”她递上药来，低低唤了我一声，却已是声音哽噎再说不出话来。
我轻握上她的手，宽慰道：“别担心，我无碍的。”
接过药喝下，苦味逼人，我却已似麻木了一般，面色淡然的将一碗药汤喝完，冬雪取过药碗，勉强笑道：“还顿了汤，后厨那一群笨手笨脚的，奴婢去看着火候。”
转身往外走时，我分明看见她抬手偷偷抹了抹眼角。
心下微微一声叹息，我闭目缓缓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哥哥，若是司马懿清回来便让他见我。”
“好…”
哥哥轻声应了，替我掖了掖被角，起身与祝倾蹷一并出去了。
门启合声细响过后，我缓缓睁开眼睛，似是望着素白帐顶，却满目空茫，恍似梦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小腹，眸光渐明也渐寒，泪落连珠…
“宝宝，我们一起待爹爹回来好不好？”我一字一顿，柔声缓缓道，“若是爹爹不回来…娘亲便要去找他。”
沈夙…黄泉碧落，天涯海角，我此生也与你相伴相随。
“王妃。”
门外传来司马懿清的声音。
我轻缓了思绪，缓慢撑起身卧坐床榻之上。
“进来罢。”
司马懿清启门而入，望我一眼，微微一怔，似有不忍，缓缓垂下头去。
“王妃身子可好些？”
“无碍，”我问道，“军中之事，司马先生可清楚？”
他顿了片刻，方回道：“不知是何人起谣言，道是…道是王爷已战死，沈氏一族兴兵必败，故而乱了军心……”
我微沉了面色，追问道：“即知不过是军中谣言，司马先生为何又做安排，欲要让我离开凉州？”
司马懿清自知无法隐瞒，索性如实托出。
“不仅军中有变，凉州城中也已生乱，且作乱之处皆靠近王府，在下身为王府管家，首要职责便是要保护王妃的安全。”
“司马先生想必还记得我曾说过…”我淡淡启唇，却是面如沉水，“我不要你护我周全，我希望先生能与我一并护得凉州平安，百姓无恙。”
“王妃……”
他还欲多言，我冷然截断了他后面的话。
“你既唤我一声王妃，便听我吩咐，府中尚有老幼，皆一并遣散了，仅留下数名打点府内日常。”
司马懿清深望我一眼，终是沉一点头：“…是。”
说话间，一道黑影极快的闪身屋内，在我身旁立定，神情清冷肃然，正是冥修。
我问道：“军中情况如何？”
冥修禀道：“有几个在军中散布谣言说淮安王战死的，已经抓了起来。”
司马懿清闻言却是神情凝重，摇头道：“不，绝非几人造谣那么简单…军中生变如此短的时辰，城中竟又随之而乱，他们所烧的商铺看似唯一的共同点都是临近王府，但要么在街*汇处四通八达，要么在最繁闹的长街…无一不利于藏身逃跑，他们背后肯定另有主使…王妃！”他忽的在我身前跪下，恳求道，“请王妃先移驾暂避。”
我静静望着他，一双清眸静若止水，半点不为所动，亦无半分商量余地。
“军中自顾不暇，分身乏术，若真如先生所言此事是有人精心预谋，凭先生一己之力，莫说护我，也难护得自己周全。”
“可以…”一旁静立的冥修缓缓出声，“凭借司马先生所能，可平安将王妃送离，天下无人可觅踪迹。”
“什么？”
我未解他话中意，抬眸望向冥修不免疑惑皱眉，他却单膝向着司马懿清跪下，声音依旧清冷，却也添恭敬道：“阁主，如今之势，冥修以为该与王妃和盘托出了。”
阁主？！
我愣愣望向司马懿清，他一袭青衫跪在我面前，面容儒雅更有几分秀气，神态沉静从容，一贯处变不惊，而冥修黑衣黑发，虽单膝跪在他身前，却沉冷肃杀宛若寒冰摄人…可他方才唤司马懿清为…阁主？！
司马懿清望我一眼，面有歉意，而后垂首敛眸，仍是素日的恭敬姿态，字字轻缓道。
“王妃，在下不仅是王府管家，也是江湖所言的青衣阁阁主。”
临堰慕蜀居，江南青衣阁，慕蜀居号称知尽天下事，看透世间人，其弟子遍布八方，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平民，故而慕蜀居轻松藏匿临堰城中，道是有缘人可见，无缘万金也难求。
而江南青衣阁，却是江湖中早负盛名的杀手组织，传言青衣阁中杀手，无人出得起价钱，但也传言，他们曾为一名总角孩童，分文不取一夜间剿灭马贼数百…他们杀人为义，为情，为天下，而近些年，青衣阁却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十余年悄无声息，人们也渐少提及。
“…十八年前，青衣阁归顺前朝云忠大人门下，五年后师父，也是前任阁主云游远走，我便接手青衣阁至今，而冥修…”司马懿清望一眼身前跪着的冥修，道，“他与墨堇乃是青衣阁的左右护法，却是直属王爷，不必听从云大人和我的调遣。”
我眸中疑惑已褪，却带了精芒，问道：“那青衣阁如今，可是由云大人一手掌握？”
“…是。”
“呵，甚好…我在府内唯一信任的人，原来却也是归属旁人，当真是可笑！”我冷笑起来，缓缓靠椅在床壁，目光却带了寒意落在司马懿清身上，“那我在府中的一举一动，你可是也全盘告知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在王妃眼中，我司马懿清却是那样的鼠辈吗？”
司马懿清一贯从容自若，而今望着我却带了悲愤之情，冥修在旁道：“司马先生虽是青衣阁阁主，却也是王爷的人，在青衣阁并不掌握实权，青衣阁大部分人马的调动仍旧控制在云大人手中。”
原是如此…我自床榻上起身，扶起司马懿清，歉然道：“如今顾妧只身一人，这些日子太多的事了，是顾妧一时鲁莽，口不择言，误会司马先生了。”
司马懿清沉叹口气，眼带赞许钦佩之色看向我：“王妃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实属不易了，换做旁的女子，还不知如何。”
冥修站起身道：“若是旁的女子，王爷又如何看得上？”
“冥修公子言之有理，”司马懿清一笑，随后正凝了面色问道，“王妃接下来意欲如何？”
接下来…如何？
起坐难平，人事难求一宁，我欲烽燧静，山河共处修安定，奈何水本无痕，因风皱眉。
我轻闭了闭眼，静敛了思绪，沉沉出声道：“司马先生，即刻起，对外只言…”我暗自收紧了拳，指甲用力陷入掌心，刺破表层肌理，深埋入血肉间，犹有血珠凝结滴落，出口的声音沉稳宁静，殊不知心下悲歌已是泣血，“…只言淮安王已经战死，替我准备一场丧事，务必一日之内，务必传遍东西军营凉州城内！冥修，你便守着东区军营，若发现领军生乱的将领，就地斩杀，令寻了机会混入其中，务必找出主谋！”
我顿了顿声，问道：“…司马先生，青衣阁的人马你近日所能集结为你所用的有多少？”
他沉虑了片刻，回道：“约莫四百人左右。”
“身手如何？”
“虽然不能与冥修公子相提并论，却也是个个身手不凡，而且其中数十人是我一手*，极善用暗器。”
我闻言轻一挑眉，望司马懿清一眼，他道：“在下虽未曾习武，却由师父亲自教授暗器，如今手中无论何物，都可作暗器使用，且例无虚发。”
“好！”我道，“那便请司马先生尽快召集人马，我另有安排。”
司马懿清与冥修对视一眼，双双在我身前跪下。
“属下遵命！”
我眸光轻转，静默瞥一眼窗棂外，夜静无声，却有清风起，吹皱花痕，暗幕鸦谧，送来愁凄不展翠眉，沉沉压入心底…未将终夜长开眼，方可避，梦里心殇，离魂衣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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