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夺冠之夜
天边冒出了一片墨云。
路边的野草和大树被风吹的摇曳不止,特别是从车窗外快速向后退去的那一排排白扬树,更是像要被风折断似的。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一辆白色的小型面包车正急速地往路城市区里赶。
方维仁坐在车上,无暇顾及车窗外的事。对他来说,车窗外的一切,不论是阴晴,还是雨雪,都是他不应该去考虑的。他要考虑的是大构山水电厂两台发电机组的出力状况。大构山电厂就是因为所在的大山沟长满高大的构树而得名。在集团公司所属的发电厂中,单机容量是最大的,达到了32万千瓦。当然,年发电量就是最多的。关于水电厂,千千胜公司有句俗话,那就是“大构山抖一抖,全公司都要愁来都要忧”。
你看,2号机组定子绕组的吊装,就牵动了公司生技部、后勤部、主管生产的副总,几大高层人物的心。连续72小时不间断的抢修作业,作为生技处负责人,不论是材料的组织,还是抢修人员和抢修进度的安排,他都会一一考虑。
正是有了方维仁这种细微、周到的组织,才会使2天以前因为大网异常解列而引起的2号机组定子绕组击穿问题得以在短时间抢修完毕,眼看就要在晚上11时投入试运行。
要不是因为父亲打来电话,说儿子方舟患急性阑尾炎住进了市第2人民医院,他才不会不顾及这么重大的抢修任务,往位于市中心的二医院赶。
说起方舟,方维仁有种内疚感。他聪明、活泼,同时又调皮、任性,对于孩子的缺点,自己不是没有办法,妻子袁艺在集团公司离城更远的另一个发电厂上班,和自己一样,每月只有几天天轮休生活在城里,没有太多时间来严格要求儿子。看管方舟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退休的父亲和赋闲在家的母亲身上。父母亲非常溺爱孩子,为这,他没少和父母红过脸。自己就是对方舟太过于严格,才使得儿子疏远了自己。不过,调皮归调皮,好在方舟在他既当老师又当“保姆”的姑姑方静的双重照料下,各门功课都非常好,这让他略感欣慰。
说起袁艺,方维仁有严重的抑郁感。对待双方的家庭成员和亲戚朋友,袁艺到也没什么缺点,不足就是有时蛮横,不讲道理。这种不讲道理,往往就成为方家吵架的导火绳。不过,袁艺有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宽容”,往往是哭过闹过就忘了。这种事多了,他也拿袁艺没有办法,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每次在吵过、闹过之后,一头扎进大构山电厂,拼命般投入到工作中,把心里的苦痛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这些苦痛,多半经过方维仁努力地、拼命地工作后就逐渐消除了。或者说,经过儿子方舟清脆的童音,经过父母的米饭的清香就会消失殆尽。可是,有另外一种痛苦,15年来却在没日没夜的把他折磨,平时在他心底深藏,一旦有点闲暇,这种折磨就会在大脑里汇聚,使他无法安下心来工作和生活。
这些折磨着他的痛楚,就是来自至今仍杳无音讯的萧美丽。
方维仁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15年前的省城西部大学的校园。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周六下午,水电系和计算机系正进行一场校内足球联赛的决赛,一上来,水电系便被对方一个点球和一个角度刁专的任意球打闷了。下半场都15分钟了,赛前夺冠呼声最高的水电系队,比分上0:2落后不说,场面还死气沉沉的,居然连一脚像样的射门也没有。这些,方维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作为校刊《西大学报》的子期刊《象牙宝塔》的执行主编,方维仁是来观战的。准确地说,是来采写一篇水电系夺冠盛典的报道的。此外,方维仁还有另外一种身份,那就是水电系队的替补前锋,因此,他没有不来感受那种夺冠后的氛围的理由了。
“方,你上去踢踢吧,反正都是输了。”是领队在叫他。
在方维仁的心中,自己虽然是替补前锋,但只替补上过一次场,那就是小组赛的最后一场比赛,水电系队对文史系队,他是在0:0时上的场,结果在那场比赛中,方维仁的巧妙过人让对方的领队兼主力前锋洛明吃了第二张黄牌,从而被罚下,水电系也才得以0:0逼平对手,从而得以小组第1出线。之后的4强之争和半决赛,水电系队都是轻松过关,当然他就没有时间上场了。
方维仁没什么时间上场,是有原因的。在领队的心中,方维仁的身体过于单薄了一点,再加上长相太斯文了一点,甚至有人说他像女孩子,能够在足球队当替补,是看在他是校刊《象牙宝塔》执行主编的面上,因为主编是校团委书记,是挂名的。方维仁才是真正的执行主编。既然是执行主编,方维仁的时间和精力都不会有很多,领队也就心知肚明这一切,这种0:2落后的场面下,让他上场,基本上就算放弃了。
他上丑,场面立即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水电系队的每一次触球,都会赢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这种欢呼,是由东看台一个女生发起的,当场上比分在90分钟即将结束被水电系队反超为3:2时,那种欢呼简直就是将足球场的所有杂音都淹没了。尤其是他打进致胜的一球,可以说是相当精彩,甚至可以和职业球员的进球媲美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精彩的进球,那又是怎样精彩的瞬间呢?那可是终场哨响前的10秒,那可是水电系队的最后一次触球。然而就是这最后一次触球,奇迹真的就发生了,而是发生在方维仁的身上。那是对方的一个球门球,经过了对方后卫的几次倒脚后,竟鬼使神差的到了方维仁的脚下。他停球、带球疾进,下底时,面对对方的三名后卫的封堵,最后的10秒,已容不得他有过多思考和动作,无奈之下,他在零角度的情况下,用右脚内侧把皮球拉了出去。皮球擦着对方的左门柱弹到了右门柱的内侧入网。
那是致命的一击,终场哨响夹杂着东看台的欢呼声、夹杂着水电系队替补席的包括领队、教练、全体队员热情的拥抱和忘情的欢呼声,定格成了他永恒的回忆。
那一刻,坐在水电系队替补席的包括领队、教练、全体队员都忘情的拥抱在一起,他进球后绕场地跑了一圈,与东看台面对的那一刻,那种欢呼声又陡然增大了,为首的那张面孔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惊呆了。
那又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呢?作为大学校园刊物的执行主编,他居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样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是不是长得太像某个电影明星呢,或者是长得太像某个主持人呢,他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可是怎么也没有答案。
说实话,方维仁绕球场跑道慢跑一圈,是不合情理的了。那一刻,水电系队替补席的包括领队、教练、全体队员都忘情的欢呼在一起了,他应该加入这个队列欢呼才对。那么,他这一跑,就是潜意识在驱使着他,他要看看东看台传来的带给他无穷力量的欢呼声有着怎样的一种魔力。在每次死球或是在失球往已方半场高速奔跑的时候,他的目光都要往东看台的那个地方张望,不过,那只是“跑马观花”的望。
而这次,球赛结束了,他可以把“跑马观花”改成了“走马观花”了。因此,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脑海里涌起的时候,他就是“停马观花”了。
他这一停不要紧,一停就正好与对方的目光四目相对,那是一次电光火石般的碰撞,直把对方的头碰的来埋了下去。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埋头系了系那本就不松不紧的鞋带,然后大步跑回……
水电系队夺冠后,校团委奖了一千元的奖金,并在学校食堂为水电系队举行庆功会。说是庆功会,也说是联谊会,学校每年都要为即将毕业的学生组织这样的活动,当然有资格参加这样活动的,都是些有点知名的人士,包括校领导、各系主任、学科带头人,校团委、以及参加活动中有一定代表性的人物,那年则是足球赛打进8强的8支队伍的教练和领队,当然让方维仁记忆犹新的,则是文史系的领队洛明。
洛明和方维仁一样,都是校刊《象牙宝塔》编辑部里的人,两人的形象有点区别。洛明一副金边眼镜,方正脸,1。8米的身材,不时透露出男子汉的阳刚之气。方维仁呢,则是长着一副女孩子样的脸型,皮肤白皙,一副书生模样。本来,编辑部执行主编这个人选,应该是文科专业的洛明比较合适,那怎么又偏偏冒出一个搞工科的方维仁呢?
表面上看,两人都是能说会写的人,号称校园的两大才子。可是两人的性格又可以说有天壤之别。洛明外向,会交际,但有时又大大咧咧,说出一些让领导和同学都很不高兴的事。有一次,是大二的时候吧,那年学校欢送大四学生,举行的是全校的篮球联赛,于是当团委书记的主编就有一篇题为《西大举办篮球运动会,欢歌五湖学子归》的报道,这篇报道一交排版印刷后,洛明在一次编辑部的会议上,就以“篮球运动会”这个说法错误为由,大骂《象牙宝塔》着学不严谨,并为此小题大做,说《象牙宝塔》总体上不如其它校刊,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错误。要不是方维仁的巧妙圆场,主编就差点下不了台了。原来,那篇报道是方维仁编辑的,作为《象牙宝塔》的执行主编,他也知道了“篮球运动会”这个提法有问题,至少也是值得商榷的。但那个年月,那个提法简直是屡见不鲜,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于是轮到方维仁说话的时候,他也顾不得平时一贯温文尔雅的形象了。他说,主编这种“运动会”的提法,是和“学子归”相呼应的,是没有错误的,即使有错误,也是“最美丽的错误之一”。他用的“最……之一”,这又是一个错误,他这一招就叫“以错解错”,刚一出口,就引起全堂大笑。
这一阵大笑,并没有人站出来指出他的错误,惟独感觉特别尴尬的是洛明,好像这一阵大笑不是在笑方维仁,而是在取笑洛明。那一次编辑部的会议,就在那一阵大笑中结束了。
经过这次事件后,他和洛明都变得沉默寡言了,二人都害怕说错话或做错事而让人笑话。他更是感觉到平时爱和自己打招呼的洛明和自己见面时有种异样了。有时,洛明看见自己走过去,也要借故绕道,有时实在无法回避了,对方也只得勉强和自己打招呼,甚至是勉强挤出点笑容。
也怪不得,那场小组赛,他刚一上场,就招来洛明那一脚飞铲,要不是方维仁灵巧地躲过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还有,水电系队夺冠后那场庆功宴,自己本来不喝酒的,但都经不住在场人员的轮番敬酒,特别是洛明那最后一敬,他更是无法抵挡了,“方兄,洛某人敬你的一杯,无论如何也得领情吧,要是以后进了足球俱乐部成了明星,别忘了我洛某人这一祝愿吧。”“是啊,要不是他这神来之笔,水电系队的夺冠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呀”,“是啊,方兄,就是马拉多纳、贝利复出,你也可以和他们蓖美了”,夺冠后的喜悦,还有队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酒,那一晚,他就只有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大醉了。
方维仁一直有早起的习惯,平时,都是在天一亮就起床,起床洗漱完毕,先是晨跑,然后在学校的健身设施上活动,再打打篮球,这一习惯风雨不改,不论是周一到周六,还是在大家都要轻松一下的星期天。庆功宴上的那一醉,他在西大的习惯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