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澈
以神弦大陆的仙羽湖为圆心，宛若方尖巨塔般矗立着四座城池，环绕对望。
湖外山木往北是号称文雅古都、夜夜笙歌的云城，由南宫家掌管，直通北岭，山势连绵，尽头可达苍雪神山，那个传说中山巅与天穹相接，雪落无尽的死寂之地。
湖水往南流经是洛城，车马络绎、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算及周边小城的话，顾家在此势力连城。
洛城下通南泽，多瘴气黑林、隐蔽沼泽，十七年前剑圣苏语斩杀黑妖王，一剑平定妖族之乱后，妖族叛军余孽多深居于南泽之内。
往西则是碧城，鱼龙混迹、多流寇游侠，据传那位曾独战六派掌教，掀起腥风血雨杀手云蝶就是来自碧城，碧城往西外数落村落后，便是茫茫无际的荒古大漠。
大漠多埋尸骨，这些迷失在黄沙中的死难者，除了神弦大陆子民外，还有来自外界各方的旅者，传说大漠的另一边直通中原、天竺，更古老的七国文献更隐约提及，荒古大漠本是汪洋大海，逢秦朝暴政，中原人授天命神谕来此扎根生息，与妖族连战争夺，开辟人类领地。
仙羽湖往东遥望月城，不同的时光中月城转换着不一样的身份，既是萧国古都、亦是千年前的圣地妖王天宫，由矗立着魔尊鬼后的石像，更可以追朔到鬼后璎珞与九天月神的裂天之战、开天辟地的时代。
月城往东是云雾萦绕的湖泊浅泽，人烟稀疏，水流即使七曲八绕，却始终会注入东面尽头的璎珞海———有幸到此的旅者费尽笔墨都难以绘描出它的摄魂之美，紫色的浪潮拍打海岸，月光轻如薄纱，碎散海面。
海上的月光永不沉没，凄美神话中，那是魔尊执湮与鬼后璎珞的约定之地，魔尊受碧华派诅咒，永坠轮回，鬼后璎珞用炼狱之火将海平面蒸发，降下至月光无法沉没的界线，承诺只要月华不沉，她将一直追逐魔尊轮回千世万世。
然而，作为四城中心的仙羽湖，却常年不见天光，冷雾笼罩，在它之上，漂浮着巍峨仙山。
那一座仙山不依外力，悬浮在六重天上，矗立云海，世人称它为神诃，它的过去考究到叶朝华建立萧国，远在六国平分天下之前。
一些流落民间的野史中，依稀提及碧华派二字，那是神诃山上早已湮灭的古老教派，天下武学尽出于此，派分六宫，盛极一时，然而在某日的一夕之间，它所有宫主弟子神秘消失，不留一书一字。
在萧国一统七国前，无数占星师竭尽心思，试图勘破星辰，挖掘出碧华灭派背后的真相，却大多受到诡异的诅咒离奇身死，只有当时最为高超的几位占星师，合力窥破了天机。
无人知晓他们在星空的尽头演算到了什么，但其中两位走下占星台后，名扬天下，永载千古———吞并六国的帝主叶朝华与皇后楚云笙。
现在的神诃山上人去楼空，满目废墟，只余遗宫残殿。
这个尘封多年的古地，今日却迎来四方来客。
其中一座神宫保存尚算完好，宫壁是纯白如玉，殿门镌刻着“花澈”二字，字迹清秀雅丽，四是出自女子之手。
九扇宫门被逐层推开，灰尘弥漫，数个奇装异服、身材曼妙的女子举着灯烛，款步而入，烛光跳跃如鬼火，照彻宫顶悬吊的琉璃。
七彩的琉璃光下，蓝衣华服的男子眼珠炫着锋锐的光，他被六个举灯女子簇拥着，模样有如书生般秀气俊朗，手缓缓推着一把红木轮椅，不时观察着鬼气游离的宫室。
“想不到自黑妖王之乱后，会再来碧华遗址开启五门六派的盟议。”
说话的声音来自轮椅上的男子，他剑眉入鬓，唇红齿白，同样散发着书卷气，然而垂在木托上双腿却是硬凝如铁，是一个瘸子。
四位剑卫分跟随在他前后，屏气凝息，警戒任何步入三尺之内的人，轮椅上的男子转一转碧色的眼珠，环顾四周，举手指向宫内数个角落，冷然道，“在五门六派的人来之前，那几个位置，都要有我们的人在。”
“有我护你身侧，还小心什么呢，无涯。”华服男子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将轮椅继续缓缓往前推，说道，“你连苏语的位置都敢挖出来，只怕以后，摘星楼可以再多一门算命占星的买卖”
“呵。”无涯淡淡一笑。
其中一个紫衣女子点亮了主座的灯，她再与几位侍女将轮椅上的男子轻轻抬起，放到副座上，叫无涯的男子对此似是习以为常，他挪了挪位置，将腿扶稳，笑道，“真是麻烦你了，无音。”
“你真唠叨。”名叫无音的女子轻拍他的肩，望向主座上的男子，询问道，“无夜，各派的人都通知了么？”
主座上男子点点头，遥望宫外云雾隐现的人影，“已在路上。”
与他同望宫外的，还有一位不太起眼的侍女。
她侍立座下，手持着宫灯，面笼轻纱，在跳跃的烛火中，她的脸显得恍惚不清，然而薄纱上的眼眸瞬息划过清冽的光，泛起冷意。
那是慕青丝的眼睛。
看来这回自己假扮侍女非常成功呢，至少，骗过了摘星楼的三位楼主。
苏语救走魔胎后，在江湖上失踪了十年之久。十年之间，不知多少人抱着不同目的，费尽心思想要查出他的下落，萧国为了那一个亡国的预言找他，江湖人或为了铲除邪道，或居心叵测、想要得到魔的力量找他，还有是垂涎天价赏金，更有甚者，修佛的秃驴们貌似是为了感化他……
无论如何，总之这些人最后都无功而返，因为苏语从月城带走魔胎后，就如彻底死去，不在外界留过蛛丝马迹。
只有自己确切地找到了他。
那是一种冥冥中难以表达的感觉，苏语年少时家破落难，她对苏语是有一饭之恩。诡异的是，两人最初是萍水相逢而已，无一丝血缘，却好像有一根看不见、斩不断的线相连在两个人的心灵之间，无论相隔多远，二人总能跨越时间与空间，真切地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就如在自己年少调皮时，有一年外出游玩，骤起狂风暴雨，湿淋淋的她钻进了一个矮小的山洞，抱着膝盖，冷得发抖，慕府包括她爹在内、在暴雨中提灯呐喊，依然找她不到。
她蜷缩在岩壁一角，得了风寒，神智已然饥冷得有点不清，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满以为自己就要死去时，洞外倒垂的蔓藤被拨开，隐现一个熟悉人影，焦急地呼叫她的名字，令她安然地昏睡过去。
那是苏语。
多年以后，他在青楼醉醺醺时，自己曾试探问，“你那时候怎么知道我困在山洞里？”
“因为啊，慕青丝……”他的回答有点含糊不清，“你和我的心是一样的。”
“是这样吗。”女子喝了一杯酒，嫣然，“怪不得你去茅坑我都知道……”
他带走魔胎后，定然是清楚无论自己走到天涯海角，她都会得知下落，所以没向任何人透露踪迹。
但数月前江湖谣传，摘星楼的二楼主凭借占星之术，已推演出苏语的位置，准备开启五门六派会议，商讨对付之策。
摘星楼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杀手组织，手段冷漠残忍，在许多城阙，它的名字是酒客们的禁忌。听说，只要给予足够的钱，它会为你杀任何人，上至一教之主，下到平民百姓，且耳目遍布天下诸城，若然得罪了摘星楼的人，也许擦肩的樵夫都会是索命的伪装杀手。
慕青丝回想着，身子往墙角挪了挪，与其他掌灯的侍女站在同一条线，隐匿在阴影中，转目望向座上之人。
摘星楼设天璇摇光两位护法，其上有三位楼主，大楼主是星无夜，是那位主座上翩翩公子，他容貌俊秀，让人看一眼心生如沐春风之感，只有慕青丝清楚，摘星楼建立之初，这位外表温文的大楼主，手里杀的人恐怕比一座城还要多。
而坐在轮椅上的书生是二楼主月无涯，他不会武功，是个真正的瘸子，然而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某些时候却远比星无夜更为可怕———他是摘星楼的军师，智冠高绝，摘星楼精密无比的杀人策划、令人叹为观止的布局，全出自他一人之手，尤其是十年前月城一役死伤无数，正是这位帷幕后的军师指挥全局。
至于面罩薄纱、手戴银饰的白衣女子，是三楼主辰无音，据说出自南泽疆域，极善用毒，听闻她妖娆的身体布满了七十种毒素，甚至，她通晓早已失传多年的“情毒”。
中至邪至深的情毒者，会永久地心系在施毒者身上，无药可解。
摘星楼个个都是疯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