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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白骨森森无力哀

我这辈子,看得最多的是死亡,所以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是死亡。

可我面对的还少吗?我遇上的还少吗?

我以为我会麻木的,可当沧海珠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还是断了 。我痛恨死亡,痛恨手中的温暖转为冰凉的触感。

无法阻止,只能无谓地悲伤着,恳求着,求上天不要收走我在乎的人的性命,让我死在他们的前头,我不要看着他们死亡 ,我受不了。

可是,天命不可违,我的活着,不就是为了面对所有人的死亡吗?无论我接不接受,这是事实,我想改变,我会改变!

“守和……”

听到呼唤我抬起眼,穆依的眼中尽是担忧,没有掩饰,也有悲伤。我不言语,只是看着他,他抿着唇,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我的右方。

我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火光一片,向夏夜中璀璨的篝火,很漂亮。可惜这火不能照耀到我身旁人的身上,她睡了,睡得安详,干净的脸上带着来不及收起的悲伤与无尽的伤痛。

我想到一句话: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

那她呢?她真的解脱了吗?我想她到死也无法将心中那口气吐出,也无法吞咽下去。所以她难过,她不顾一切维护的东西确实是可笑的,我无法理解,可我再也无法阻止了。

“属下有辱使命,不能将首领带回来,请将军责罚,属下愿以死谢罪!”

我睁大眼睛 看着眼前这些人,十个人,所有人都是负伤的,而且身上大多都沾着沙土,有两个几乎是从泥沼中拉出来的,浑身是土,延续到了肩膀。

可是这些人中,没有关秦,他……没有回来……

我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们,丝毫反映不过来。这……

不……不是这样的,早些时候他还坚定地与我说,绝不辜负我的使命。如今呢?

难道他们不明白,不明白,对与我来说,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负责吗?

“守和……”穆依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我虚弱地朝他扯了一个笑,他向我走近一步,却还是顿在了原地。我吓到他了吗?再如何我也不会吃人的。

“我把她交给你,好好安置她。”我将沧海珠交到他的手中,看着她倒在他怀中,蓦地松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往自己的硬仗走去。

我回过头,发现穆依跟了进来,转过声,哑着声开口:“出去。”

“守和……”他又唤了我一声。

“出去!”我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眼眶发胀,他咬咬牙,将所有的话语都吞咽下去,,我看着他,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大约,他觉得自己无法靠近我。

我无法让任何人靠近我,如今我只感觉到浑身冰冷,就连血脉都冻住了。我害怕,我的手在颤抖。

南歌关岭,沧海珠关秦,那接下来呢?接下来呢?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我只是害怕,害怕与我好好说话的人,转身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害怕醒来的时候,我在乎的人都消失了,都不见我。

我害怕&怕!

没有烛光,夏夜的月光照不到窗棂,我枯坐在床边,任由无边的黑暗将我吞没。沧海珠没了,关秦没了,与我相关的人都没了,他们都受伤了。我记得他们都与我有共同的愿望,都渴望着过上最平凡的生活。

可是因为我,他们都走上了绝路,没有回头了。

我脱了鞋袜,赤脚走在地上,冰冰凉凉,感受着最原始的清凉。外头传来议论声,说着*的火灭了,说着侵入的敌军全数消灭了。说着我在难过,而后,脚步声响起,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人。

“滚!”我看入他的眼,却没有发现一丝闪躲,他便是这样看着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淡淡地,就像最初我看见他的那般。只是一瞬间而已,我竟觉得我们回到了原点,只是自己再没有当初那个心境了。

“出去!”我别过眼,努力将涌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他没有妥协,只是朝着我走近,在我眼前半跪下来,轻声开口:“对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的泪水会止不住落下,像是找到一个突破口,奔涌而出。

“都是你,是你,是我,害是她。明明可以自私地将她留下,为什么要让她选择,为什么要让你来左右我的想法!如果我不顾一切推开你,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这所有,到底是为什么?”我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将头靠在他的胸怀,像受伤的小兽寻找着属于我的热源,可眼前的热源,分明灼伤着我,为何我还是不顾一切向他靠近,为什么?

难道真的离不开他吗?难道没有他,我便没有意义了吗?

“对不起。”他只是摸着我的头,用他的方式安慰着我,可我不需要,我的心不肯原谅我,我只能不安着,一刻都不得停歇,我感到无比疲惫,可我停不下来,所有的一切都纠缠着我的心,我难过,可我不知道我为何难过。

“山月,不要这样子……”他隐隐有着担忧,将我拥入怀中,我发现他的手前所未有地用着力,像要将我揉进骨血里一样。

我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熟悉的檀香安抚着我的心,我竟没有再计较下去的心力。我感觉自己会渐渐麻木,渐渐地,连死亡都可以面对了。

“我带你出去。”他说了一句,不由分说将我横抱起来往外走。我没有力气推开他,也不顾别人的眼神,不过我想,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能够顾及到我们吧。

我只将头抵在他的胸膛,恍恍惚惚,感慨良多,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在想。这大约就是满脑子空白。

听到声响我才抬起头,眼前的景象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被大火烧过的灰烬,南歌与关岭安息的地方。

如今这地方,又多了一个人了。

“如果有机会,我们在这里种上一棵梨树,深冬来到的时候,开满了雪白的梨花,该有多漂亮呢。”我想象着那个场景,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话音刚落,便见沧海珠的尸首被埋了下去。

没有棺木,没有送灵,只有一柄长枪与她一同落葬,埋如黄土,生死往事,便这样随了烟去了。这便是一生,别人的一生,与我无关。可我们遇见过,交托过心,便觉得难过,便觉得不舍。

可我无法为她落一滴泪,即便黄土掩过她的面容,只能看着,干涩着眼。

我记得许多人对我的评价,我是一个无心的人,我不懂别人的心。可我学会了为别人难过,所以我懂得难过,所以我在难过着,无声无息。

“以后,我们就守着这梨树好了。”淮南摸着我的头,轻声在我耳畔安抚着,可我觉得更加难过了。却还是点头,守着,如果以后我们死了,便葬在梨树下,守着这所有为我们死去的人。

活着,你们守着我们,容忍着我们的任性,死后,便让我们守着你们,生死都想要你们能够安稳。

这一切都是穆依在组织的,将沧海珠下葬后,他便在地上坐了下来,缓缓地摸着沧海珠的墓碑,有转过头看看南歌和关岭的合葬碑,不知不觉竟是落下了两行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男儿心中也有苦痛。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谁对生灵消逝无动于衷,而当这一切发生在我们身旁的时候,告诉我,该怎么做?

穆依没有逗留太久,医者的本性迫使他回去军营,他离开是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没能想透,这寂静的夜,悠远处传来一声一声沉重的鼓声,不知是敌方的还是自己军方的。

这样的夜,总归有人在难过着,没有止境地……

“我们身上背负的人命已经太多了,何时才能休止。淮南,我真的累了,疲惫了。我明知道这一切没有止境,可却不得不往前走,可你告诉我,继续下去,便有出路了吗?”

每一次生命断绝都让我绝望,心被分割成无数块,随着这死去的人一块一块破碎消散,相信过不了多久,这石心,也会破碎吧。

“你在害怕吗?”我抬头看着淮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而是望向沧海珠的墓碑,眼中的虔诚让我难过。我靠在他的怀中,没能忍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在害怕,可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难过也许无法避免,可我为你承担着,会好起来的。”

我仰着头看他,不明白,却隐约知道我们的使命要结束了。我们在这史上走了这么多趟,这一次,是最疲惫的,累了,连心都不愿意跳动了。只能依靠着彼此,汲取彼此的体温才能支撑下去。

我总在想着,我们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淮南告诉过我,我们做的这一切,没有意义,只是为了结束这一切,为了活着……

我的脑中浮现关秦的模样,他在泥潭中苦苦挣扎,到绝望,到无能为力被吞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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