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相拥
尸体的椅带动了梁柱的响声,吱呀吱呀的声音刺耳的回荡在此刻死寂的房间里。林作岩背对了戎沁心,地上欲灭的油灯只照亮了男子的下半身,令他的表情不得而见。屋子里没有人敢吱声,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慑,更者,谁也不清楚这个撒旦一般暴戾的男子,会在下一秒钟做出什么。
戎沁心屏佐吸,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停跳。她不敢抬头去看那仍然吊在梁顶的林太太,时间一秒一秒的过,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而面前的男子依然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尊石雕,死死的钉在地上,感觉不到气息,也感觉不到他的心情。
戎沁心觉得自己的心快裂开了。
终于,在漫长的僵持当中,林作岩总算是动了动。他仿若无事的把椅子扶了起来,然后踩了上去把林太太的尸体搬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把白色的绫带从她的颈部拆了下来,仿佛她还活着,怕弄疼了她。接着他目光呆滞的凝视了片刻怀里面容煞白的妇人,她的样子哪么憔悴,仿佛经历过非人的折磨而最终筋疲力尽,选择死亡。林作岩伸手把她脸上的泪痕擦了擦,然后搂的更紧了。只是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阴森,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波动。
沁心看着他把妇人的脸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的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一根根的拨开妇人脸颊上狼狈的碎发。他黑色的双眸像蒙上了永远抹不清的灰尘,暗淡的灯光在他阴暗的脸上跳跃,戎沁心心如刀绞。
所有的人都木楞的看着这一切,却丝毫动弹不得。直到地上那盏昏黄欲灭的油灯忽的一晃,戎沁心回过头来,才发现是柳韵美想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偷偷溜走。沁心本想上前阻止,却不料她还没踏出一个步子,柳韵美的左腿就被一枪打中,倏的就跪了下来。
“啊!”
她吃疼一喊,顿时大汗淋漓,缓缓的抬起怨愤的双目,盯视着那个开枪的男子。林作岩一手抱着母亲,一手拿着抢,面无表情的看着匍匐在地的柳韵美。他的脸上写着静默的恨,双唇紧紧地闭着,像是在用力的咬着下颚。
地上的女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林作岩,她的目光从恐慌到怨恨,到轻蔑,最后竟让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她像是在嘲讽林作岩,嘲讽他的无知与无能一般,居然笑到全身颤抖。
“哈哈……哈哈……哼哼……”
她笑的如此怪异,令人毛骨悚然。林作岩似乎非常讨厌她的笑声,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又是开了一抢,打中了她的右腿。男子像是故意不让她轻易死去,并不打致命的要害。柳韵美笑声突的一断,整个人毫无支撑点,瘫倒在地。她口中涌出一口鲜血,媚眼却只是轻轻一眯,继而又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她笑的比先前更加怪异,更加疯狂,几欲是拿出了自己最后的生命在笑。
在嘲笑林作岩。
戎沁心终于憋不住问:“你,你笑什么?!”
柳韵美轻蔑的瞄了她一眼,眸中尽是不屑。她狐媚的勾着嘴角,因为疼痛而隐忍的咳了咳,目光又锁定在了林作岩的身上。突然她的眼泪就这么下来了,一颗一颗伴随她古怪的笑容掉落下来。
男子却冷冰冰的看着她,也是目不转睛。
女子惨然一笑说:“你终于肯看着我了?”
男子不语。
柳韵美泪流的更汹涌,她继续说到:“你是不是恨我恨到骨子里去了?林作岩,你说你不是恨我恨到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林作岩的脸色愈发阴冷,周身的杀气正在节节疯涨。
“林作……”
还未等女子把话说完,他又开一枪,正直打中了她的肩膀。柳韵美被冲击力所推动,身子霍的向后退了几寸,身子一顿,口里又喷出了一口鲜血。她力气尽嗓,她却依然笑的风姿绰约。
“你……真是个蠢货……林作岩,你杀了我,你也报不了你的仇。你以为……你以为我是我杀了你父亲,然后又逼死你母亲的是么?”
她眉眼一挑,尽是嘲弄。
“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仰天而笑,声音不住的颤抖。随后她忽的收起笑意,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男子,像是要把他的血肉都吞噬一般,充满愤恨。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死掉,她只是趁着夏冯乙和安庆生在商量事务,自己自作主张来找林太太问清楚一些她一直都很疑惑的事情。她在这间房间里和林太太对峙了两天两夜,林母终是敌不过她心中悔恨的恶魔,自缢了断了。但就是这个空挡,柳韵美却遭遇了林作岩的突然来袭,先前的一刻,她还想跪下来求求他,饶过自己,但现在,她却不想了……
柳韵美啊,柳韵美,你终究是要死在他手上。
女子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句,她死不甘心,她怎么能让林作岩这么好过?即便是林家家破人亡,也不足以让她心头快活。她要林作岩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中,一辈子都不得好受,所以她要告诉她,一直以来的真相。
“林作岩,看看你手中抱着的女人……她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仇人才对,哼哼……”柳韵美一语惊人,林作岩先是双眸一怔,然后极端愤怒的瞪视她。她死到临头也要搬弄是非不成,居然妖言惑众的说出如此毫无根据的话?
女子眉尖一翘,讥讽到:“你不信?”
她与男子互视一眼,锋芒相对,却并不退缩。
“我因为恨你,恨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的确下毒害过你林爷。但是……我下的不过是慢性毒药,我算好了时间的,那个时候…林爷是不可能毒发身亡的……”她嘴角扯着诡谲的笑意,眼神直直的盯着男子一点一点变的煞白的脸。
“你母亲对你父亲,向来都是百依百顺……饮食起居上有问题,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是她,是她明知道我在下毒,却闷不吭声,而最后那道致命的毒,却不是我下的,是她,是你的母亲,是你一直都眷恋,一直都深爱的母亲!哈哈!”
“你最尊敬的父亲,是被你的亲生母亲杀的,她才是罪魁祸首,而她现在不过是畏罪自杀。她做的坏事哪里会比我少,她何尝不是蛇蝎心肠?为什么世人都只看到我的坏,却看不到这些自明清高,自明不凡的大叫闺秀的坏!?”柳韵美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像是要把胸膛里所有的累计的气焰都迸发出来。
“不,不……”忽然,她又安静了下来,怔忡的摇了摇头,泪水肆虐。“不是我们女人坏,是你们男人坏,一辈子要权要势,却又要所谓的爱情。你的父亲,爱一个女人,而冷落你的母亲。你母亲自以为是,杀了那个女人,她以为没了她,男人就会看着她,爱上她。但结果呢……”
“结果呢……哼哼……”
她挤了挤眼,又是汹涌的一行泪水,“结果,他看上了我,她娶了我……呵呵,你母亲害人家破人亡,结果还是换不回她要的爱情。这个世界是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女人才是恶毒的,才是祸害?是你父亲逼的你母亲杀她的,我恨你母亲,但也理解她,一切都是男人!是男人!”
她的嗓音已破,双手紧紧的攥着。
“我柳韵美一世自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后却败在了你林作岩的手里。人说,我是祸水,我害死过无数的人命。但是,林作岩,在我眼里,你才是祸水,你是我一辈子的死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
有多恨,就有多爱。
锋芒一晃,肉被刺破的闷声顿时响起,戎沁心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地上的女子已把她袖子里的小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的腹中。她的神色突然变的很凄清,很安详,像是从无尽的苦难与煎熬中走出。她的眼神迷离的望着林作岩愈来愈模糊的身影。
“其实……”她又是一笑,倾国倾城。“我很高兴……”
这脆弱的声线在这个空间里被放的很大。
“距离上一次看见你,整整过了三百四十九天,林作岩……三百四十九天……”
女子语闭,合上了眼。
血花殷红,弥散在她的身下,她躺在地上,面露笑容。谁也不会知道,她回想到了什么,在她的记忆里有着一段怎么样的场景,或许,她是她在那孤独的三百四十九天里,不停在回味的。即便是死,她也想要好好的记着。
这只有她一个人会记着的回忆。
……
…………
林作岩站在原地,双目赤红,眨也不眨,他抱着自己的母亲的双手,轻轻颤抖。戎沁心已是泪流满颊,她捂着嘴,尽量不要出声。她的眼神落在男子凄凉的背影上,他看起来哪么孤独无助,像被人遗弃了的孩子。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根本看不清楚林作岩是怎么样抱着母亲的尸体,略微蹒跚的走了出去的。
夜是这么的漫长,无风无月无星,一切都像是在地域的最底层,毫无希望。戎沁心站在愈纺公寓的大厅里,沙发上的林作岩仍旧是背对着她,一切的一切是那么寂静。寂静的以为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但是沁心站在男子的身后,目光尽湿的看着他,却觉得他是那么的遥远。
他闷不吭声,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他不喊疼,不喊痛,只是缄默的静坐着。
细细轻轻的步伐声,逐渐靠近了这个如死亡般寂寥的男人。他眉眼一动,知道是她向她走来。戎沁心缓缓的走到他身后,然后抬起她仅能抬起的那只手,从后面环住他。她弯下一些身子,把他的脑袋拥入怀中,她轻轻喃喃的说:
“想哭…就哭吧。”
没有人会怪你,没有人会看轻你。
为什么总要这么的辛苦,即便是再伤心,再痛苦也不肯去落泪。为什么要背负这一身的包袱,把命运的责难都揽再自己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错……”
死去的人,不会怪你。母亲不会怪你,父亲更不会怪你,你只是上天不受疼爱的孩子。但是林作岩,我疼爱你,我会在你的身边,拥抱你,告诉你……
“我陪你……难过……”
我们一起承担,一起难过……
泪水再也止不住,男子像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哭的那么伤心。哽咽在喉咙中散开,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的打在沁心的手上,浸湿了她整个掌心。而沁心的泪水也垂直的滴落下来,打湿了男子的头发。
一九三一年,在只有黑暗的夜里,这两个人默默地相拥而泣。林作岩第一次觉得,即便全世界都已坍塌,但至少有一个怀抱是如此温暖。因为那个怀抱告诉他……
我陪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