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就这样，我被带回了江家。

随着我一起的，除了冬青，就只有少得可怜的箱笼。

江时聿自将我送到院子后，便再没出现过。

至于他的孪生兄弟江时宥更是从未出现过。

我就像是突然长大，将桀骜藏进骨子里，面上显露的，是温柔顺意。

或许我的长大从阿爹染上大烟就已经开始了，也在爹娘死后完成了彻底的蜕变。

江夫人直到几天后方才唤我。

她虽有病容，但看得出是个精明强势的当家主母，连江家老爷在她面前都是唯唯诺诺。

「青梧，说起来，我和你娘还是手帕交，这连年战火，局势动荡，竟不知你家遭了难了……」

说着便捏起帕子在眼角擦拭。

清朝覆灭，民国初立，这是全国皆晓的事情。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我家从来都是依附皇室过活，皇家倒了，家自然也散了。

我顺势跟着擦了擦眼角。

泪早已在阿爹阿娘死时流干了。

「青梧，你是个好的，论理当年还是江家高攀了，你和时聿的事，我没意见，只是……」

江母面上显出忧色，但眼底却有轻蔑。

我知她在想什么。

王府落魄孤女，搁旧时或许是郡主，但放在现在，哪怕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只怕还比我强些。

这样动荡的局势，我若是讲骨气，只怕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更何况……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双眼。

那个糖人我宝贝了许久，但随着气温回升，它终是化成了一摊糖水。

「青梧，这么多年没见面，你不知道，时聿他是留过洋的，肚子里有了些洋墨水就想大展拳脚，回国受了不少挫折，现在整日只知在外吆五喝六、眠花宿柳。」

江母将腕上的玉镯褪到我手上，轻拍手背。

「伯母知道你是守规矩的，又懂得些大道理，成婚后可得帮我好好规劝规劝。」

我柔顺又羞怯地应了声是，心中却满是疑惑。

江时聿……看起来并不像江母口中说的那样。

我一直想找机会见江时聿一面，却总是见不到他人。

问府中侍从，只说少爷出门去了，并不知去了哪儿。

江家规矩大，等闲不能轻易出门。

在我的忐忑不安中，成婚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虽西洋婚礼盛行，江家也不是守旧之人，不然也不会在军阀割据之时在金陵有一席之地，但因着祖上的规矩，还是行的旧时婚礼。

我被蒙上了盖头，被喜婆扶着出了屋门。

不知走了多久，盖头下能看到许多双脚。

但最明显的还是离我最近的那一双。

喜婆将红绸递给了他。

我随着他牵引跪拜。

直至夫妻跪拜时，正巧来了一阵风，借着风，我看到了江时聿。

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与我对视。

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疲惫，眼下一片乌黑。

看到我，如墨的眸子猝然一亮，嘴开合着想说什么，却终未说出口。

未说出口的话变为清浅的笑意。

在烛光下，晃人眼睛。

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在此刻落回了原地。

许是风言风语，这样一个如松君子，怎么可能会像江母说的那样。

我望着盖头垂下的珠帘，双眼干涩却又欣喜。

阿娘……女儿成婚了。

待稳定了些，定会回来看您。

没过多久，我确实和江时聿一同回了王府。

只是，却是逃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