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千里追款困山城第七章 夜访官方刘女士
晚上施弘觉和李文波带着礼物亲自去拜访工商局的刘女士。
路上他问卫峰是怎么找到她家地址的?卫峰说下午去时没有开车,县城并不大,就南北几条街道,他们守候在工商局的外边,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悄悄跟踪到的。
“行,够机灵的,得给你记一功。”施弘觉高兴地说。
“老板,我看咱们的车是不是停远一点,别让胡瘸子的人盯上了,再给刘股长添麻烦。”文波心细想得周到。
就这样,卫峰把车开进了一条小巷子,停在一家灯火通亮的人家大门口。他们下车后穿过街区,七拐八转到了一个棚户区,卫峰指认了地点后就匆忙拐回去看车了。
敲开门后,刘女士没想到竟然会是他们到家里找她,有点惊慌失措,“怎么,你们找到这里来啦?”
“您不必害怕,我们是国有企业的,不是社会上的其他人员,您没有必要害怕。”李文波赶紧向她解释,想让她情绪放松下来。
说着,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客气地给她介绍说:“这是我们公司的领导,给您添麻烦了,所以特地来看看您。”
“知道,上午见过的。”刘女士略微放松了点情绪,拉过来把椅子,“这位领导,你请坐吧。”
她家住的是老式的平房,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就是家具比较简洁,一看就是个经济条件普通的家庭。
她先生是个大个头,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显得挺沉稳,见施弘觉落座后,就开诚布公地问他:“这位领导呀,晚上来访不知有何贵干?既然是到家里来了,这里方便,就用不着转弯抹角了,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就行。”
“噢,没什么,只是觉得白天到局机关打搅了刘股长,添了麻烦,来家里拜访一下表示歉意,还望刘股长海涵。”施弘觉并没有直接进入话题,他内心清楚,只要是开口直奔来意,刘女士肯定会直接请他们出门,就什么话也都没机会说了,他此来的目的是想说服刘女士,即便不成也想通过沟通弄明白为什么工商局如此忌讳出这样简单的证明材料呢?掌握的情况多一点也好分析问题考虑对策。
“哪里,哪里,没帮上你们的忙,还请您见谅才是。”此时她的语气比上午时缓和多了,要说这两口子说话都挺有修养的,即便是态度强硬过,也是环境所迫,应该并非其本人原意,还是可以理解的。
“刘股长,我们是绿洲市一个国企大公司的,远道而来,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有困难除了政府的工作人员,我们还能找谁呢?所以,三番两次去找您,并不是非要给您添麻烦,也是出于无奈呀,有冒犯的地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多多见谅。”施弘觉情真意切地道歉。
也许真诚所至,刘女士的丈夫接过他的话说:“我听我爱人说啦,你们也是上当受骗了才去找的,没什么不该的,用不着那么客气。不过也得请您理解我们的苦衷,不瞒您说,我两口子和你们一样,也是外乡人,她是北京的,我是梳的,都是上学毕业后分配到这里工作的,嗨,运气不佳呀,这辈子落户到这样偏僻贫困的环境里也是够窝囊的,工薪收入微薄,就这还没有保障,财政上经常拖欠,日子过得很紧张,您看我们家这样子,就知道我们的生活水平是什么状况了。唉,回老家去吧,工作没着落,不走吧,困在这山城里又没出路,真得很头疼无奈,我们也十分不容易呀。”
听着那男子低沉委婉的如泣诉说,施弘觉的心顿时也跟着他的情绪低沉起来,他完全能体会到对方的内心滋味,这山城就是他们的苦海,苦海无边,可是回头哪儿又是岸呢?
“对不起,我们的来访引起了您的伤心,真不好意思。”他不觉心生怜悯,这时候他总算理解了刘女士的态度为什么生硬了,原来他们生活得如此辛酸,比我们的遭遇还苦哇。
“您能找到我家来,说明你们也很诚心并无恶意,也是万般无奈才来的,我十分同情你们的遭遇,可是十分抱歉,我的确是帮不了你们的忙。”刘女士此时头脑很清醒,并没有因为感动而改变态度。
说着,约莫茶壶里的茶水已经泡好了,就站起身来给客人倒茶,接着说下去,“这位领导亲自来,也许您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吧,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了。”
她到完茶后,挪把椅子坐到施弘觉的对面,喘口气后慢慢地叙说了起来。
原来这山城是个很贫穷的地方,经济落后,这里的人也本分老实,所以,他们也没遇见过什么麻烦,工作也尽心尽责,态度非常好,深受群众称赞。
可是前几年经商大潮风起云涌也波及到了这个干渴的山城,一时间社会上热闹了起来,办公司开工厂的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有官办的也有私人的,甚至机关、学校、军队后勤等乱七八糟挂靠单位都一窝蜂地热衷于经商,没技术缺资金,就把货物倒来倒去,最后豆腐也盘成了肉价钱,东西没增加,可价码却堆的老高,压垮了不少公司,没多久许多还没发展成型的企业就又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了,关门的、倒闭的唉声一片,于是出现不少三角债、多角债、交叉债务,还有以次充好、假冒伪劣、无照经营、地下黑工厂、黑作坊等等,经济秩序混乱不堪,好多人为此官司缠身祸端不断。
经常有机关单位或者是企业、个人来找我们仲裁或取证,我们局也秉公办事,只要属实就给人家出材料,按常理说作为行政机关,这也是应该做的和应尽的社会责任,但没想到山城不大却人际关系十分复杂,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很多事情都会涉及到这些人的利益,因此而得罪了不少人,局里不少干部接到过恐吓电话,甚至遭到围堵辱骂或者挨打,一位副局长因为出庭作证,夜间半道里被人用铁棍打断了一条腿,成了残疾,一个仲裁干部因为没徇私情,孝子上学的路上被人无端暴打,恐吓得学校都不敢去了,这些事件到如今都没有个结果,越发令人恐怖不安,弄得现在是人人自危,没人敢说真话了,从此除了集体研究,就再也没人敢出什么证明材料了。
最后她叹息地说:“听了这些情况,恐怕您就明白了。所以,您也别怪都不愿帮您,是因为得罪不起那些恶人,这个县城太小了,城东骂人城西就能听得到,我们都是小老百姓,更不敢惹祸上身,求求您放过我吧,别再来找了,否则今后我就很难在本地安生了。”
听她这一番叙说,施弘觉哑口无声了,看来她内心里对这里的恶劣环境充满了惧怕,宁肯不做好人也不想招惹是非。
虽然不软不硬地吃了闭门羹,却令他无言可对。想了解的人家已经明确无误地告诉你了,想求的事情人家也把话堵死了,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如此我也不说什么了,很理解您的处境,谢谢您能告诉我们这些,这就是对我们的帮助,告辞了。”他很冷静,知道戏已经演完了,该收场了。
走在黑黢黢的小巷里,顶着冷飕飕的夜风,施弘觉不由得伸手竖起了外套的衣领,虽然刚才刘女士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但他感觉着不虚此行,起码是知道了工商局的态度和原因,看来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而且对山城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地方的社会氛围阴森森的,就像山城这夜里的刺骨寒风一样,刺痛人心。
坐到车里后,文波冷不丁的说:“我怎么感觉着这里跟敌占区一样,有着这里还没解放的感觉,你听这里人说的,这个社会一点也不像**的天下,太令人失望了。”
“这地方太穷了,我在这里看了这么长时间了,许多人家的灯都是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连电也舍不得多用,太可怜了。”卫峰边开车边有感触地说,他还说:“嘿,刚才我还抓到了一个贼。”
“哟,什么样的贼呢?”文波问他,“你咋抓住的?”
“你们才走不大会儿,我正坐在车里听收音机呢,忽听外边有人喊抓贼,我抬眼看去,前边不远处有个人影往这边跑来,后边几个人在追,当时我什么也没想就打开车门下去了,站在车子的后边黑影里,等那个贼擦着车边跑过来的时候,冷不丁一伸腿就把他绊趴下了,那几个人撵过来,上去就摁住了那个贼,等那人爬起来的时候,才看清楚原来是个中年妇女。哪儿像个贼呀。”
“你行啊,还见义勇为呢,那人偷了什么呀?”
他边开着车边继续说:“抓住她的那几个人,有男有女,年龄也有老有少,看样子是一家人或者有邻居帮忙,那伙人从她手里夺过去了一小捆肉条,有个年轻点的男子打了她几巴掌,嘴里喊着‘我叫你偷!’那个女的双手抱头护着脸,嘴里不停地哭喊饶命,‘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有个年纪大的老大娘拉住了男子的手说‘别打了,没拿走就算了,看她也怪可怜的,就放她走吧。’他这才住手不打了,那个贼趁机就跑掉了。他们还直感谢我的帮助,老大娘说‘谢谢你了,我说这几天怎么老丢东西,就特别留神起来,今儿个刚挂到房檐几块凉的咸肉,天黑正准备收到屋里去,还没出来取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幸亏发现得及时没让她偷走,这是我们准备冬天熬菜吃,要是丢了这冬天还吃什么肉呢。’真罗嗦,我听着心烦,不就几块肉嘛,至于全家人兴师动众地追赶吗,要知道他打人家,我就不绊倒她了,咳,这儿的人连块肉也偷,咋这样呢。”
“那你可没立什么功,等于帮他们打了那个妇女一顿,罪过,罪过矣。”文波不以为然地挖苦他。
“说得也是,我真后悔爱管闲事儿,人要不是没钱买吃的,能去偷拿一点吃的东西吗?不过人穷不能丧志,偷拿人家的东西就不对。”
“是呀,人穷志不短才对,你们没见这一片不是平房就是棚户,典型的贫困地区,而且整座县城都冷清萧条,这一切都是经济条件落后所造成的,没吃的偷吃的,缺钱的生法子调点想弄钱,这也符合逻辑,在困苦中挣扎的强烈求生欲望,就难免会出现利令智昏或不择手段的现象了,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哟,这个偷肉的妇女和刘女士她们就是这场悲剧里的群众演员,是这个社会最底层、最苦难的人了。”从刘女士家出来,施弘觉的心就堵得慌,又听卫峰讲了这么件事儿,他感触更大、更深,情不自禁地发着感慨。
此行虽然没达到预期的目的,但他已经满意了,从他们两口子那黯然失神的目光中,他读出了善良、困惑和无奈,还能要他们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呢。
他言不由衷地说:“文波呀,刚才在刘女士家你也看到了,她们的情景也很艰难呀,我们只是赌输了几万块钱,而她们输得可是一生的幸福,比起他们的状况来,咱们万幸多喽,打道回府吧。”
晚上八点多回到招待所,大家聚在一起简单回顾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感觉着十分盲目和困惑,情绪异常低落,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看大家精神打蔫,施弘觉感到大家晚饭没吃好,就叫卫峰去街上买点吃得来补个夜宵。
他一边听大家议论着,一边抽着烟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的情况是,走公安这条快捷线显然是遇阻遭困,此路一时走不通了,法院也已经起诉了,措施不力也受到解封帐号的干扰,基本上也是停滞不前了。
那么还有什么途径可以找呢?他还真是煞费心机苦思不解,没有思路了。光听着大家在那里七嘴八舌喳喳,他并不插话。
说话间,卫峰和小婕从街上买酒菜回来了,他对施总说:“老板,这酒可是有些档次低了,你别嫌不好喝。”
施弘觉拿起酒瓶一看,“嘿,你小子挺会买酒的,怎么知道我爱喝二锅头呢?”
“嘿,别提了,前边不远就有个夜市,挺热闹的,卖什么小吃和酒菜的都有,就是没有好酒,问了几个卖酒的都没找着合适的,有个摊主问我到底想买什么酒,我说四五十元一瓶的酒就行,他说:‘嗨,你别找了,这条街上都不会有。’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卖贵的谁喝呀?这儿就只有几块钱一瓶的好卖,最好的就是十几块一瓶的酒,我说老弟,你就凑乎着喝吧。’我怕其他便宜酒不真,别再买着勾兑的假酒了,就买了两瓶二锅头,这北京二锅头本来就便宜,一般不会造假。”
“行,挺会动脑筋的,这北京二锅头是粮食酿造的,既便宜又好喝,喝酒就是要喝度数高的,香醇浓郁,喝着痛快过瘾,好,买得好。”他夸奖卫峰会办事。
他们几个人拉开茶几摆了一桌子,小婕找来一些茶杯,给大家斟酒,小郭拿着牛肉火烧夹问:“谁晚饭没吃饱,就先吃一个填填饥。”
“来,喝酒,无论事情办得怎么样,弟兄们不能灰心丧气,还得挺起精神才对。”施弘觉招呼大家说,他知道大家不但忙乎而且还内心紧张担惊受怕,有意安排些酒菜好让大家心情放松一些。
这是他的习惯,遇到不高兴的事时,想不通就暂时放下不想了,喝酒放松,等有心情的时候再考虑。
“咳,这山城也太黑暗了,我咋觉得跟过去书上说的旧社会那样,坏人当道,就没人敢治他们。”小郭喝了一口酒,纳闷地说。
“你别说,真跟到了敌占区一样,”邹岩一边吃着,一边说:“小郭你看过《敌后武工队》那本书没有?据我推测,这地方就有可能是书中所说的伪军刘魁胜、哈巴狗和侯扒皮他们活动的地带,我看那胡瘸子就跟他们一样坏,他要是敢来宾馆找咱的事儿,我非把他那条好腿也打裁坏了不可!”
喝着酒,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了起来。
“小赵,你说蓝庭长住院了,知道住在哪个医院吗?”施弘觉没心思喝酒,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
“不知道,法院里根本就不好找到人,他们只说他住院没上班。”
“噢,明儿上午你再去法院打听一下,我想拜访一下这个蓝庭长。”交待完事情,他斟了半茶杯酒,端给了卫峰,“来,今天你表现不错,奖励你一杯。”
“啊?这就算奖励啦?要奖也得弄杯五粮液什么的好酒呀。”卫峰笑嘻嘻的贫嘴。
“这就不错了,要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猫尿也喝不上啦。”小邹逗他说,“你喝不?不喝我可就喝了。”
“去,少插嘴,别说是酒了,这就是杯黄连汤也是我挣的,也轮不到你喝呀。”说着,卫峰一仰脖子,咕咚一下把半杯酒就喝下肚去了,“痛快!”
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兴奋。他们几个人紧张忙活了一天了,特别是小郭他仨来这里都快一星期了,人生中头次遇到这样恶劣环境,不解,愤怒,担心,惧怕,一顿安生饭也没好好吃过。现在有领导亲自来这里坐镇,他们觉得心里踏实多啦,饭菜虽然简单,但是大家还是开心地吃了顿舒心饭,喝了个高兴。
趁着酒兴,那几个年轻人回三楼房间去打牌了。
小婕忙不停手地把残羹剩饭收拾干净,又把桌椅擦了一遍,给施弘觉沏上杯新茶,关心地说:“领导,时候不早了,您休息吧,有什么事儿再招呼我,我就住在隔壁。”
说毕,她退到门口,轻声说了句:“我走啦。”就带上门回房间去了。
是该休息了,施弘觉伸伸腰身打了个哈欠,他太疲困了,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简单地冲了个澡就上床了。
冷月从窗户里照进来,微弱的月光泻到了室内的地毯上,把衣架的影子投到了墙壁上,似乎是一个蒙面大盗站在那里,狰狞吓人的,可这情形在他看来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比这更可怕的是眼前面对的现实,那错综复杂的社会和安全不保的环境才是真正令他感觉到黑暗恐怖的事情。
辗转难寐,睡不着,于是他就披衣坐起来,也没开灯,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烟盒,抽出来点上一支烟,在黑暗中抽起了香烟。
这施弘觉素常是个十分谨慎的人,特别是担任领导职务后,做事处处注意讲究方法,职责内的事情大胆负责,超越权限的事情从不越雷池半步,是个头脑冷静办事有分寸的干部。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年来多少大是大非惊涛骇浪都平安闯过来了,却“阴沟翻船”栽倒在了这小山城里来,被一个不入流的小痞子给下套耍了,这个气恼让他心里实在不平衡且不甘心,但这心情当着部下的面儿又羞赧说出,只有自己默默承受着。
从现在了解的情况分析,这里情况如此复杂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遇到这种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也是前所未有的,但他没失望,因为他并不是个怕事儿的人,不会因这点困难而手足失措和胆怯,他在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月朗星稀,夜深了,看来这又是他的一个难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