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幽梦随流水(二)
寒冷的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甘甜的香气,是樱花的气息。
原博雅与安倍晴明正相对而坐,而安倍晴明身边环绕着三个明艳佳人,鲜艳华丽的十二单衣在午后的阳光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原博雅脸色有些不好,这个晴明,偌雅在内室午睡,这就来了好几个漂亮的女子,万一……。
“替博雅斟杯酒吧。”安倍晴明吩咐一位女子道。
“是。”女子娇笑着,跪坐到原博雅身侧。
而空中的芳香令原博雅有些不自在,晴明的式神基本上都是美人,也可以算是赏心悦目吧,可是晴明现在既然有了偌雅了,就不能这么捻花惹草的了。
“你有心事么?”安倍晴明一边喝酒,一边问原博雅。
“没有!”原博雅额上微微冒汗,对女子过分亲昵的举动感到不习惯。真是的,晴明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跟谁都暧昧不清……。他的心中微微抱怨道。
“你有些心不在焉呢!”安倍晴明将杯子放回桌面,嘴边有淡淡的笑意。
“你这么做,对偌雅太不公平了,既然和她在一起,就”原博雅不安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几个女子,难得如此理直气壮,“我虽然不大明白事理,但若是有了爱人就不可以三心二意。”
一个盈盈带笑的人影出现在屏风之后。
“哦”安倍晴明同样环视了一下身边的女子,轻轻晃动着酒杯,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从低沉到放肆。
“我,我说错了么?”原博雅有些不安起来。
“如果……。”安倍晴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杯中澄清的酒液,然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原博雅,“我已经不再喜欢偌雅了呢……。”
“啊,晴明,你,你说什么呢,不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原博雅大惊,手中的酒差点洒出来。
“呵呵呵呵,”安倍晴明忽然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博雅,还记得你姑姑的那把弓箭吗?我说过,任何东西都有‘期限’,包括‘喜欢’这种心情在内。时间过去了,人总会因为外界的原因而产生改变,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此刻,谈地仿佛不是他心中深处最深刻的羁绊,而是选择干鱼还是蘑菇为下酒菜般的清谈。
“呃,可,可是”原博雅一时语塞,“你和偌雅的感情可是穿越千年啊,怎么可能说改变就改变啊?”
“千年?呵呵”安倍晴明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屏风,局外人似的继续说着,“我并没有所谓的喜欢和厌恶,时间慢慢过去,一切都不过幻像,到了该幻灭的时候就会幻灭了。”
屏风后的人影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用刀狠狠的扎了一下,然后刀身就停留在里面,不停的扭转。心,好疼。
“好了,博雅,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了,你要是回去,就让蜜虫送你。”安倍晴明放下酒杯,双手举至胸前,左右两指上下交叠,口中念咒:“现形。”瞬间,三个美丽少女凭空消失了。只有轻飘飘的纸片从空中落下。
摞下这句话的人离开了,只留下了悄然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和寒冷。
屏风后的林偌雅走了出来,视线就凝固在这片冰冷,丝毫没有气息的尘埃里,久久无法回来。
整个人难以置信地呆在那里。
原博雅一惊,连忙回头,张开口想说话,却发现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轻声的叫着她的名字,“偌雅……”
然而,林偌雅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就仿佛从美不胜收的天堂被狠狠打了下来,向着暗无边际的深渊急速地坠落。那里只通向地狱,沿途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别无他物。
任凭身边人怎么呼唤,她也无法再给出半点反应,就好像支配自己的灵魂已随着那几句撕心裂肺的话飞离了躯壳,飘到不知是哪里的什么所在,只把一个悲伤又残酷的真相留给了荒芜的心。
任何东西都有‘期限’,包括‘喜欢’这种心情在内。时间过去了,人总会因为外界的原因而产生改变,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改变没有一点征兆,甚至,你不给我一个过渡期。而且,你告诉过我,我们之间不会啊,即使时间过去了,也不会因为外界的原因而产生改变。
一帘幽梦,十里柔情,尽随流水……
月凉如水
外廊上,安倍晴明斜卧着,纯白狩衣扣并未结上,手里执着酒碟。斜风轻过,院中扶苏木微微作响。
白皙的面孔,细长的眼睛斜斜顺着鬓角吊上去,眼缝中,略微闪过一丝微光。
不知道多少年了,似乎已经完全不知眼泪为何物。心如止水,或者,心如冰面。清亮的,无垢的,没有任何风过能掀起波澜的冰面,没有人曾经路过的冰原。
不知什么时候,她闯入了,更是搅乱了一池春水,她若开心,自己也便跟着开心起来。也只有这方式,才是证明自己尚在人世中辗转的唯一证据。如果现在离开,那自己的生活又将荒芜了吧。
也许,这就叫做花若离枝,花自颓谢,而枝也了无颜色了。
很自私的自己吧?安倍晴明轻叹。
鸟儿倒知鱼在水,鱼儿不知鸟在林,偌雅,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吧……
看惯生死无常,太了解死亡的本相,知道死亡对于茫茫尘世的渺渺生灵来说是多麽无能为力的事情,可是,她的生死,他却永远过不了。
有一丝丝涩意,顺着他寂寞侧面缘生,他的表情隐藏在花树散下的零碎阴影中,看不见真实的悲喜。
盏中半满,酒也残了,却不觉有醉意。
“晴明!”一个声音微微颤抖着从身后传来,“对你来说,任何事都是有期限的吗?”
安倍晴明一怔,她终于来问了?端着酒碟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只一瞬间,眼前的安倍晴明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眼中的温柔,已经被漠然代替。
“那爱呢?”她深吸口气,仿佛忍住了内心巨大的波动。
安倍晴明一怔,不着痕迹的掩饰起了双眸子的痛楚,淡淡一笑,仿佛在谈论天气般,“同样。”
林偌雅一顿,积聚在眼中的泪水仿佛决堤般倾斜,脸上却有笑容,“我知道了。”
林偌雅的泪轻易的粉碎了一个男人的心,似乎是料不到这样的回答换来的是她如此平静的回答。
一时间的惊骇令安倍晴明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也无法给出半点反应。
他就这样木无表情地沉默着,眼睛直直盯着对面暗沉的庭院,一瞬不瞬。仿佛想从哪个所在抓住什么一丝光明的东西,让它得以照亮自己逾发迷糊的脑海。
转身,他看见林偌雅微垂着头,黯然伤神。
安倍晴明看着她,心里禁不住地一阵难过,他知道,自己这些天所安排的一切已然伤了她的心,那个如琉璃般纯净的心灵。
可是,上天有给他第二个选择吗?
“对不起……”
然而,这三个字,却再度让林偌雅落下泪来,“如果爱也是有期限的,那么,这不是你的错。可是,我的爱的期限还没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那么熟悉的,此刻却如浮云般不可触摸的男子,“可以暂时让我再留住你府中吗,等到我的期限到了,我就会离开了。”
此时的留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真的只是为了一个期限,可是,什么时候又是期限呢?
满负无奈和挣扎的安倍晴明面无表情的斜靠着,如此悲伤的话语已经感染了他,如此深刻的痛苦潜入他的内心,无声地啃噬着他。
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老天,那么,就再让我自私一次吧。他在她悲伤的语气中抬起头来,用手指不动声色地划过鼻翼两侧,像缓缓擦拭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然后才转过身来,淡淡的回答,“如果你觉得这样好,就留下吧。”
没有更多的话语,两人就这样顾自的坐在冰冷的外廊上,看着冷月渐渐隐没,淡金色的光芒从天尽头一点一点蔓延,直到遍洒人间。
庭院的芳草依然青翠如昨,只是过了这一刻,两人的世界里就不会再有日出了吧。
春未绿,鬓先丝,两处沉吟各自知……
外廊上,一如从前,三人对坐着,一片浮云飘来,原本清冷的阳光也不见了。这个宅院,原来是如此的寂静,除了风声,连一丝虫鸣都不曾听见。
“……。”原博雅只是闷闷地喝酒,一来就一声不哼。
“愿意吹一曲么,博雅?”安倍晴明摇着折扇,淡雅地说道,“突然很想听你的笛声。”
林偌雅不语,只是静静的坐着,微风拂动了刘海,冷清的外堂上掩盖不住冷意。
“好的。”原博雅拿起笛子,靠在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又是这首曲子……。
安倍晴明嘴角微扬,内心却在无声的叹息着……。是爱的感觉啊……。
林偌雅微微侧身听着,目光定格在院子里,瞳孔里散落着的,是无尽的忧伤,那种比落泪还叫人心疼的,失落的眼神……。
看尽了天上人间,难到说,爱情原本就是称劫?此刻,你是我生命中的缺,却不再有圆满的那天了。
你总是遥望着青天,追寻着星辰日月,此刻,就算我在你的眼前,你也是视而不见的吧。
安倍晴明
不自禁的,思绪回迁,曾几何时,与你相拥赏樱,琴棋适兴,曲水流觞;偶尔谈论些因果报应,今古兴亡……。
原博雅笛声的节奏此时进入高潮,安倍晴明也忽然惊醒,桃园景象立即消失。
生即如此,因缘早定。偌雅,属于我们的桃园,今生不在。
忽然,一只宣鼠窜上了走廊,踮起脚尖,似乎是在对安倍晴明禀报些什么。
“知道了,你下去吧。”宣鼠的话似乎短短数语,然而,安倍晴明的脸色却转瞬即变,很明显,肯定有事发生。
“晴明,出什么事了吗?”原博雅放下笛子。
“啊”安倍晴明顿了一下,望着好友,从未有过的神情,近乎是不忍心,“博雅,水绘小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