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待张宁走了后,我就开始感觉到这个季节无比的萧条,而良子在危楼前揣测李逍死时是否闭上了眼睛,这种萧条就更加无肆地在这个空间蔓延。仿佛整个世界被抽去了一切存在的表象,只剩下繁复的思维。而这些思维又在我脑海里盘根错节,黑暗中一闭上眼,它就顿时变成一个结。

这就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失眠了。

我总是在一闭上眼的时候,就想起所有和我有关的人和事,它们像收音机叉台一样毫无关联地相互交错,往往一个人在我头脑里刚出现一抹影子,它就会变成另一人在说话了。而更多的时候,都是我心爱的姑娘同我心痛的姑娘之间互相调换——她一会儿表现得同我亲密无间;一会儿又惆怅地站在我的对面。我思维一乱,就不知道她们谁是谁了。

这个因她而让我辗转反侧的姑娘,在不久前紧紧地抱了我之后,就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朱伯说她放了假就直接回了成都,我为此而感到难过。

那时我想,在这个小镇上,我是很难再见到朱亚岚了。这种想法让我一度消沉,直到不久后我也离开了这个小镇。

在我失眠的时候,我就想起同良子从学校再次出来的时候,良子绕过危楼,仍能听见有人在对这起李逍跳楼事件的评论。他们说,一个学生,从楼上跳了下去,学校就被他抹了黑。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马上就又进行了跳跃,一下子回忆起我最初对抹黑这个词的诠释。

在我很小的时候,同样很小的小姨就老爱给我讲故事。那时候她刚考上幼师,如同所有对此充满好奇的小姑娘一样,都拿比自己小的当实验品,每一星期她回家就会让我搬一张凳子坐在她的面前,并且叫一声“阿姨好”就发一个糖果。那时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把小姨叫成阿姨。

小姨能讲的故事,后来知道全部都是对《格林童话》的照本宣科。当然,在我不能识字的那个年岁里,这些故事都是具有诱惑力的。然而在这之前,小姨是觉得应该先给我灌输具有本土特色的中国神话故事的,她说这些传说故事具有别的任何一种形式不能具备的东方神秘气息,但苦于小姨刚入校不久,缺乏这方面的教材,而她的老师也不曾讲授玉帝和上帝同圣母和王母之间是什么关系。所以我一问问题,她就找不着北。于是小姨说咱们西学东渐,洋为中用,故事的类型要转型。

转型的事件是这样的:

小姨在给我讲了女娲补天的故事后觉得意犹未尽,然后再次发给我一颗糖果继续讲起女娲造人。

小姨说:“我们的祖先是怎么来的?”

我说:“猴子变的。”

小姨说:“错了。我现在告诉你,我们的祖先是女娲用泥巴捏出来的。”

我说:“可是我们阿姨说是猴子变的。”

小姨说:“那是因为你们阿姨还没有进化,你们阿姨要是进化了,她就会像小姨这样给你说,小姨给你讲的是神话。”

我疑惑地说:“我们阿姨也给我们说过神话,但不是你说的这样。”

小姨说:“那是怎样?”

我说:“阿姨说是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才有了我们祖先的。”

小姨说:“原来你们阿姨比小姨还进化得快,都知道偷吃禁果了。但是小姨告诉你,偷吃禁果的是孙悟空,他在蟠桃会上偷吃了王母娘娘的禁果。你们阿姨说的是《西游记》。”

我说:“那什么是禁果呢?”

小姨说:“就是禁止吃的果子。孙悟空吃了,就大闹天宫。”

我恍然大悟地说:“噢,我知道为什么阿姨开始说我们是猴子变的了。原来是孙悟空偷吃了禁果!”

小姨听了,一时之间犯了迷糊,连自己也不能确定人类是怎样来的了。这个故事没有一个正确的结果就这样结束了。我和小姨同时感觉到神话故事对于我们来说都存在着一定的难度,所以小姨还是决定从西方童话入手。她的意思是,神话是神圣的人读的,童话才是儿童读的。

但是众所周知,童话似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每次小姨一开始说“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有王子要出场了,然后爱上了一位公主,再然后来了一个巫婆,但最后的结局都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些雷同的故事再通过小姨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言传进我的耳朵,在太阳还挂得老高的午后,我便昏昏欲睡。

所以现在想起来,做母亲的总喜欢每晚在床头灯下给她们的儿女读一篇童话故事原来是有原因的。

但是我一直都记得那个叫《狼外婆》的故事。小姨说里面最小的那个姑娘最聪明,当然,这个小姑娘最终做不成小姨,因为她的姐姐们都被狼外婆给吃了。小姑娘幸存下来的原因是用锅灰将自己给抹黑了,狼外婆没有找到。当时,她读完这个故事自顾自欣喜不已,说终于在童话中找到了神圣的真理,原来给自己抹黑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所以说,当有人还在茶余饭后议论李逍的死是在给学校抹黑的时候,我同样也就反过来思考这个典故。用现在流行的一个方式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炒作,至少或多或少,或好或孬,都有人记住了曙明中学这个地儿。

当然,这件事并不会真正地影响到学校的声誉,就像战场上死了一个兵,后面的人还是会奋勇前冲。这只是战争本质的问题,而不是某一个军队的问题。

因此我深信,这一切都会很快地被人们所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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