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

都城上空春光明媚,四处莺啼鸟啭,池塘水绿风微暖,看她和杨劼相约的地方,烂漫的梨花飘坠如雪。

阿梨在树下站定,悠悠然观赏眼前车来人往。浓郁四溢的清香扑鼻,原来是一对青年男女走过。那女的淡着胭脂,时新靓丽的妆扮,剪裁极好的绡衣团团繁复。身边的男子扶着她走,彼此眉目间的深情,将落花都催得磅礴。阿梨失神地凝望着,直到那一双似曾相识的身影,消失在醺然欲醉的春风里。

多美的一道风景啊!

阿梨歪头细细体味,极尽温柔的,现出一个愉悦的浅笑。

“阿梨……”

遥遥的,一声轻唤,浑厚而悠远地惊断了她的冥想。

道边闪现出了长长地一道影,杨劼似乎已经站在那里许久,见了阿梨转身便一笑。他朝她走来,脚步有点迟缓,身着极地锦红长袍,眉目清俊眼神幽深。

阿梨喜滋滋地想,少爷已是一副将门之后的风采了。一瞬间,眼前浮起两年前的那段往事。他们匆忙逃离出太守府,月夜下的少爷风袍展翅,眼里带着一种仓惶,闪烁迷离。

她上前拉住他,笑道:“我出来谁都没拦我。裴大人到底是个君子。”

杨劼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眸子阴暗不明,“其实……你住在那里也不错。”

阿梨仿佛是错愣,以为杨劼故意试探她,嘴角勾起一抹甜笑,“那里再好,毕竟不是你跟我的,是不是?”

她本是极美丽的,笑时,就像海棠半含朝雨,娇艳无比。杨劼心里有丝丝的颤抖,他不舍,真的不舍。

“干吗这样老看着我?”阿梨眨眼,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走吧,回家你爱看多久就多久。”

“阿梨……”杨劼突然叫了一声,长袍如燕翅般裹住了她。他紧紧拥着,有根极细的针在心口扎了几下,痛得他几乎滚下泪来。朦胧视线中,静心师太土黄色袈裟的身影似笼上了雾气,他心里一惊,倏然放了手。

“怎么啦?”阿梨抬眸,惊诧地望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了。

杨劼内心挣扎了几下,咽了咽,方艰难说道:“阿梨你先听我说完。我……今日不是来接你回去,是……想告诉你……我暂时不能和你结婚。”

闻言,阿梨蓦地睁大眼睛,惊叫:“你在说设么?”

杨劼料着她会这样的反应,既然已经说出口,只想快点把搜肠刮肚的话说完,“阿梨你知道我一路走来多辛苦?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我是形同槁木心如死灰。那个杨靖业千方百计想灭我口,太子袁铖百般折辱我,想在朝廷施展真才实学又何其艰难?想我这样的处境,不从谋国做事处想着眼,也要以全身自保为念,才能有立足朝廷的根基。这次遇到朝廷提拔擢用一批能人学士,虽说固有贵人举荐襄助,毕竟自己是真才实学胜算在胸。阿梨,你是希望我在朝廷有所作为的是不是?”

阿梨眼中一片水光,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杨劼继续说道:“大欹国朝局错综复杂,人之关系种种微妙,阿梨你是不懂……这两年我是明白不少。你的身份……朝中皆知,连老皇帝也见过你。如若我根基未稳便大张旗鼓娶你,完全有可能一事无成便先淹没自己。”

“可我是清白的啊!”

阿梨明白了。她颤抖了声音,眼角淌下两颗泪珠。

“我知道!我明白!”杨劼按住她的肩膀,抚摸似的安慰她,“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暂时不能和你结婚,也不能和你有丝毫的接近。那些落选的正虎视眈眈,我不能有所闪失,如若这回败了,当真蠢如驴了!”

阿梨拼命地摇头,伤心地哭起来,“我什么都不要的!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和少爷在一起……为什么这么难……我盼啊盼……”

“老天爷会保佑我们的,阿梨。”

“我只求老天爷对我公平点!老天爷为什么不帮我……我究竟做错什么?……”

阿梨整个人陷入无望的痛苦中,她死攥住杨劼的手臂,口中喃喃地诉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她只是以为少爷迫不得已要离开她了,根本没想到,她其实是被抛弃了。

“我知道,知道。那我先走了。”

杨劼缓慢抽开阿梨攥他的手,睥睨道边的动静,往前面疾走了几步。阿梨哭得神智混乱,她跟着过去想拉住他,杨劼又自放手。袍面由他们之间飘忽而过,无情地飘走了。

道上的落花柔弱地瑟缩着,软靴踩上去,发出破碎的声音,很低很低。泪眼迷蒙里,杨劼离去的身影模糊得那么遥远,仿佛永不可触及。

“少爷!”

风紧梨花纷乱,卷夹着她的哽咽声嘶喊声。

偶尔有人经过,好奇地打量这个苦成泪人的小女子。阿梨自顾自呜咽不断,她哀痛地想,她的少爷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唤了!犹记得她满怀喜悦地来,他最后给她的只是一个拥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呢……”她迷茫地望着周围,喃喃道。

空气里的香气早已消散,一只孤雁剪过天空,两羽黑色飞成寂寞的姿势。在繁华的都城,在一个又一个热闹或者静寂的长街小巷,阿梨踽踽独行。漫卷的西风拂上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痕风干成一片冰冷。

武馆。

伍子听了师弟们的叫声,一路向馆外跑去,刚跑至门槛,惊呆了。

阿梨狼狈地站在那里,头发凌乱,双眼红肿,手里提着包袱,全然一副落拓相。此时她一见伍子,鼻息一阵抽动,喉管里发出凄凄哀哀的呜咽。

伍子恍然明白大半,还没等阿梨哭出声,他将她整个拢在胸前。那双粗大的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剑眉怒挑,“杨劼这家伙哪儿欺负你了?告诉我!”

“少爷……不能娶我……”阿梨梗着声音。

伍子还想问,见阿梨疲惫的样子,便扶她进自己的房间歇息。阿梨坐着久久未动,神思依然有点恍惚。小娟闻讯跑进来,见阿梨这般模样,也吓了一跳。

伍子在房内来回徘徊,把小娟转得头也发晕,便叫了声“伍子哥”。伍子一拍脑袋,唤道:“小娟,你帮阿梨梳洗一下,我出去会儿!”

不及小娟追问,伍子一脸怒气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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