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

“那人功夫了得,我想甩得远一些。阿梨,对不起。我光顾着这些,却把你置于危险中。”

伍子用手背拭去阿梨嘴角的血痕,又帮她整理衣袍,嘴里不断地哄着:“以后我不让你出门了,那些事我来做。你要是出了啥事,杨劼不会放过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阿梨哭断肠,却不忘提醒伍子,“不要让少爷知道……”

“知道,知道。”伍子拍着阿梨的后背,声音也哽咽了。

阿梨回到邰府,天色尚早。因为出门装束一直素朴,整张脸又用青帛裹着,府里的侍卫婢女谁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她简短地吩咐婢女准备夜膳,若裴大人回来就说今晚她早歇了。吩咐完毕,全身已是难耐难捱的酸痛,她独自慢慢走回房间去。

到了日落西山时,阴暗如平常一样逐渐移入。琐窗半开着,最后一缕霞光透过窗纱撒了进来,落在螺钿镶嵌的紫檀床榻上。

阿梨半蜷缩在上面,乌发遮掩的脸孔毫无血色。她吃力地环视周围,在霞光辉映下,满屋子的繁丽釜微醺了她的眼。绣有凤尾花鸟的被褥上,七彩光艳变幻炫目,而质地又是极好的九孔蚕丝。

每每睡前,她总会用手轻轻抚摸,感受着那里的丝薄柔滑。她告诉自己,美好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就是在其上睡上多久,也不会有人来吵她烦她。

而今日,也是这样的抚摸,满心满意的全是痛。多少次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段往事,也以为自己会逐渐忘却。霍大少的出现,让人窒息的罪恶感难以控制地代替这些日子的幸福,并且在扩大扩大,迅速淹没了她的神经。

原来,自己也犯过很多恶事,害死过人。

这尘世,除了自己在乎的人,从来就不曾被她唯唯遵从的。她有自己的世界,世间众生对她侧目逾甚,她愈是加以藐视。对霍大少之类的也如此。对她而言,都不过是俗调的蠢人,她是早就漠视了的。

仅此而已。

而偏偏霍大少老婆、冰蓝都死了,死之前都叱责她是罪魁祸首。

为什么?为什么?

阿梨满眼茫然,默默流了一回眼泪,才挣扎着起来梳洗身子。

倒了一桶热水,她缓缓将赤。裸的双脚伸进去。刚略沾上水面,又痛得针刺般缩了回来。低头一看,原来这些天的奔波,脚底磨出了血泡,伤口裂了。又是一番折腾,最后她将双脚缓慢伸进水里,一种惬意的舒服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房门轻轻被人推开,裴元皓出现了。

阿梨坐在原处似乎睡着了。一带斜曛的光落在她的侧影上,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颊。浓密的长睫仿佛经不住长久的困顿,软弱地垂着不动。

他轻手轻脚地过去,来到她面前蹲下,用指尖小心拂开面上的头发,她红肿的面容一点一点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紧蹙起眉头,手指顺着面颊绵绵滑向她的嘴唇。阿梨睁开眼睛,眼前变得清晰,裴元皓以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

她动了动,轻唤:“大人。”

裴元皓起初并不说话,抬起她的湿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拿干棉巾小心擦拭着。他的动作很专注,又轻缓,阿梨浑身一个战栗,想将双脚抽出。

“不许动!”他突然大声阻止了她,又近似凶狠地骂出一个字,“蠢!”

阿梨不知道裴元皓在骂谁,还在恍惚着,裴元皓已经弯身将她抱起来,一直抱到床榻上。他好像有备而来,从身上掏出一瓶药膏,不胜其柔地抹在她的脸上,在她浮肿的部位轻轻抚动。待药膏彻底渗入,才将注意力转向她的双脚。

阿梨小心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的手劲很温柔,手指间却感觉不到一点的温度。她知道他在生气,努力现出一个讨好的浅笑,“今日救我的是不是你派去的?”

“是正祥。”他沉闷地回答。

“多谢他救我。我和伍子也就去城西瞎逛……”她试图解释。

“阿梨。”他突然截断了她的话,眉心依然紧锁,一字一句地对她说,“这种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许发生!”

他的声音冰冷,却坚决。不知为何,阿梨乖顺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样定了。从明日起,乖乖在府里给我呆着,未经我允许,不许出大门半步。”

他又开始发号施令了。

阿梨吃了一惊,昏暗的烛光下,好不容易荡漾起的微笑又消失了,她抗争道:“你承诺过给我自由的!”

“那是半年后。在这期间,我必须限制你的行动!”他冷冰冰地回答她。

阿梨一时哑口无言。呼吸之间,裴元皓不容分说将被褥盖住她,就着被角掖了掖。昏蒙的烛光摇曳不宁,裴元皓高大的影子映在轻纱幔帐上,接着渐渐浅淡,消失。

听着门扉被轻轻关上的声音,阿梨无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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