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荼蘼引路

“荼蘼春梦”的头像再没有亮起过。穿越世情冷暖,林宝儿对于男人仿佛已经丧失了兴趣。她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从村镇的到都市的,从商业巨子到市井流氓,从年轻的到年老的,从现实的到飘逸的……她什么样的悲哀没遭遇过?<胭脂扣>中凄凉的等待,<东方不败>里揪心的不忍,<东斜西毒>中无奈的替代,<白发魔女>中残忍的辜负,<青蛇>中欲念的贪婪……

男人啊,的确来自火星。用女人的思维永远读不懂男人,除非来自木星的女人能真正学会用“下半截”想事情。或许他们的欲望天生就比女人多,所以更加贪婪。男人其实只有两种,一种是好色的,一种是十分好色的。她忽然玩味起“色情”这词汇的含义,因色而生情。“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要么怎么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呢!圣人早已将红尘彻底洞穿了。“饱暖思淫欲”说的依旧是这道理。谁敢说真正的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如来佛前一盏灯,两捻灯心又相逢,缘分前生今注定,因缘际会难变更。原来本是旧相识,回眸一笑孽缘生,相见恨晚生怜爱,百转千回入梦中。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心中须常念?前尘往事已成空,红楼一梦终虚幻。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色空空,空空色色,谁说谁是放不下的。那谁就是被诱惑的,以情欲色相诱惑“阿难尊者”的“摩登迦”照见般若灯,终归佛门。她又何必执迷幻梦呢?

田暮依旧沉迷于那夜混沌婆娑的欲念,清纱后舞动的妖娆时时牵动他出壳的灵魂。那个女子是谁?他与她有似曾相识的亲昵,有心有灵犀的默契,一切仿若一场淋漓的春梦就此落幕了。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被搅扰的心湖,久久漾着潋滟的波光。他得抓住这缕飘忽的幸福,他的生命凄冷灰暗就如刚过去的那场百年不遇的雪灾。无助的感觉充斥他的内心,那夜网络上的幻梦如一场不醒的宿醉,始终占据着他的心。他说过,即使那是个50岁的女子,他也要娶她。何况她还是个春花秋月般娇艳的佳人。他几近疯狂的想再遇见她,无情的现实却渐渐让他失望了,她或许真的离开了……

他不放弃,红尘中能唤起人执着痴念的惟有情感,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田暮始终每日坚持给“荼蘼春梦”QQ留言,当作寄托也好啊……

陈暮已经能走的很稳当了,并且学会了简单的对话。那天这小家伙刚走了几步便椅虚软的摔倒在地,林宝儿起身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怎么了?她是吃的太少,低血糖吗?不对,顶灯和墙上的相框都在剧烈的晃动。糟糕,地震!她急忙抱起儿子飞快的躲进洗手间……

若非经历了5。12的天摇地动,林宝儿几乎遗忘了自己还有个QQ。新闻里不断重复播报着震中位于蜀北汶川,她忽然想起生活在陕西的“前前夫”武铎,那与蜀地只有一条秦岭之隔。对方的电话可能是换了号码,始终“空号”。唯一能联系到武铎的方式只有QQ了,于是她点击了腾讯的“企鹅”上了线。

新信息不断闪动,至少有上百条,消息来源竟都是那个“越来越阳痿”,他?她立即“隐身”,先给武铎发去了问候留言,而后林宝儿开始慢慢浏览被“摩登迦”诱惑的“阿难”发来的相思。

消息皆是同一句:“想念你。”她本想一笑而过,却已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

“隐身了?”田暮看见“荼蘼春梦”的头像闪动了一下,再次暗淡下来。疑心她是有意躲着他。

她忽然有一丝感动,若是今天因地震而故去,至少远方还有个念着她的男子。问世间情为何物?又想起陈臣那句话“心中有尘何从绝,心中无尘从何绝?”身处这婆娑世界,依旧难过一个“情关”。她的生活凄凉而孤独犹如三途河畔的荼蘼花,搁浅在分割生死的阴阳路上。修不得菩提,下不得地狱,也入不得轮回。

佛有一喻:一眼患翳障者出走,右边临荆棘陷井,左边临万丈深渊。听信一明眼人说有荆棘陷井,便堕入万丈深渊;听信有万丈深渊,就堕入荆棘陷井。其实,中间的道路才是安乐而没有障碍险阻的。患障翳的人比喻被烦恼所遮障的众生,痴信是因“无明”而遮障。荆棘陷井比喻贪着色相,会堕入生死轮回。深渊悬岩比喻贪着涅盘,会堕入空。明眼人是如来,以般若明净慧眼,观见色等皆空。因生死如幻,所以不弃舍生死轮回。因三界如梦,所以不执求涅盘功德。她或许是太执求心如明镜,却不曾想这菩提,明镜亦是虚幻,不可执求……

是逢缘起,或是命中注定,随遇而安吧。思罢,林宝儿回去信息:“你太过执着,可怕!”

她回信息了,田暮望着闪动的消息百感焦急。一百几十个日日夜夜他执着期待,苦苦守侯,终于盼到了“荼蘼春梦”的归来。

“相思如咒,荼蘼,我想见你。”他发了个视频请求。

她断然拒绝,只留下一句“下元节,凤凰山。聚随缘,散随缘。”头像随即暗淡。

什么意思?下元,七月十五鬼节?凤凰山,在哪里啊?全中国叫凤凰山的地方大概成百上千,只广东省的潮州,珠海都有凤凰山。对了,应该是陵园吧,不然怎么非要选七月十五这天。他得先查一查。

凤凰山陵园,与十三陵一脉相承,周围是“居庸叠翠”的宜人美景,难道她说的是这里?排除了另外几个可能的地点,他坚信应该是这里。他此生的因缘或许只牵连着北方佳人。只为一句“聚散随缘”,他就不惜再次离珠江,过长江了。“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词句一直徘徊在脑海中,久久不褪。

地震了?外面员工的吵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是太过专着了,一点也没感觉到……呵呵,若此时房顶塌下来把他砸死,被他当作人生坐标的荣华富贵真就成了灰飞湮灭的虚幻,衰得恐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呢!

下元佳节,荼蘼花开。林宝儿孤身抱着小小的陈暮来到凤凰山祭奠故去一年多的陈臣。一路上风光旖旎,湖水明媚,树木繁茂。可能是都赶在这天上坟的原因,路上的车显得有点拥挤。她依旧不会开车,顾车来到陵园。看见道路两旁汉白玉雕刻的“辟邪”,陈暮便兴奋的扭动着小小的身子,要母亲放他下来。林宝儿怜爱的一笑,将儿子手中一捧蓝色的矢车菊接过,放他下了地。

经过秦汉遗风的门楼,母子两人相继进入了陵园之内。此园“片水有致,寸石生情”,小桥流水,假山堆叠,亭榭临花,石桥拱月,好一派江南风雅。林宝儿举目眺望湖心岛上那巨大的四面观世音菩萨,儿子却为水脉中大群大群的红鲤鱼而唏嘘不已。

晃悠着走了很久,才到了北边的“居庸园”,陈臣就安静的长眠在这里。将手中幽蓝的矢车菊放在丈夫的墓碑上,喊着儿子:“陈暮,来给爸爸磕个头。”

小家伙仿佛根本没听见,依旧望着不远处太极图样的水景喷泉咯咯直笑。孩子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很羡慕孝子哀而不伤,过眼即忘的本事。

“陈臣,忘记我了吗?你在彼岸真的还会关照我吗?孩子太小不懂事,原谅他吧。”她静默的独自站在哪里,与化风而去的故人用心交流着。他能躺在这美丽而幽静的园中安度生后时光,她也能安心了。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望见了月容和那个酷似陈臣的大男孩。他儿子成长了,至少已经不再穿仔裤,体恤见父亲了。两个女子相视而笑,月容身后的高大儿子也友善的叫了声“阿姨”。

“陈暮——”陈暮,哪儿去了?林宝儿想让儿子同月容和大哥哥打招呼时,那孩子已经不在水景喷泉边了……

她无奈慌乱的告别了对面的母子,急匆匆的满园子寻找,身体因恐慌而不时轻轻颤抖,尘世间能让她在乎的,只有这个儿子了……

田暮已经在陵园内转悠了好几圈,走过碧云圆,浏览了竹园,他怎么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呢?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地方?

这么清净的地方,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妈妈?妈妈……呜呜……妈……呜呜……”谁家孩子走丢了,哭得还真可怜?田暮望着不远处水边小小的身影,无端动了恻隐之心。

“哭什么呢?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吧?”田暮看着被小脏手揉搓的如泼墨山水似的小脸,温柔的蹲下身子掏出包里的纸巾细心的擦拭着。

他忽然怔在那里,拿着纸巾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老天,这个孩子的眉眼……他是在做梦吧?不由伸出双手,抱着眼前这可怜巴巴的小东西。

“妈妈!”孝子瞬间挣脱田暮的双手,向他身后奔去……

林宝儿的脚步早已停在不远处,无须分辨就能认出那早已钻心刻骨的背影。田暮,她此生心中的另一份牵挂。他和陈臣同她的机缘恰似佛祖面前的两捻交错缠绕的灯心。陈臣说过“一切诸法都依托众缘和合而生,缘尽则散灭,所谓”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一段交错的因缘太正常了。”

他希望是她,又害怕是她,缓缓站起,转过了身……

她依旧如初见时一身素黑的衣衫,唯一的区别便是长发在脑后松散的挽成了幽雅的发髻。比曾经更消瘦,比曾经更凄婉……

那个孩子是他的,田暮心中十分肯定,她历经劫难,还是给他生下了这个儿子。

两两相望,良久无言。时间仿佛忽然停止了,脑海中居然一片空白……

“这么巧?”膝下幼子的拉扯,唤回了魂游太虚的林宝儿。

“恩。真巧。”他勉强笑笑。

“来这里祭奠谁?”她接着问,没事谁会来陵园?总不会是看风景吧。

“没有。随便看看。”他尴尬的回答。

“你还是这么与众不同。”她不象是在赞扬他。忽然闪过一念,不会又是他吧?她小心的问到:“在等人?”

“恩。”田暮不假思索,信口应和着。什么?她怎么知道?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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