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你的笑,很残忍
虽身处绝境一般的沙漠,可在独立挺直的书生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杀气或者紧张,只有一种高天流云,秋水浮枫,委和到极致的,从容,和冷静。
只看到书生将手掌轻轻往外一翻,强大气流便顺势推出,这一掌里,隐有惊雷之声,本来已经缩小包围的众黑衣人,来不及撤退或躲闪,只能生生迎上这一掌,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们身形不稳,嘴角也殷殷渗出大量血迹来,继而纷纷倒在地上,平静的阖上眼睑,便再也不见有人起来过。
面具人踱着慢步站到我身边,抚掌而笑,“好功夫,不愧是大昭神卫的传人!”
书生淡淡的扫视了一圈地上的黑衣人,抬眸微笑,凉薄凉薄的语气,可听起来却是满满的威胁之意,“你敢伤她,我,定会让你后悔!”
面具人第二次仰天哈哈大笑,极为傲慢的冷嗤一声,“你现在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还有闲心顾及到她?”
书生不怒反笑,双手背剪到身后,清清嗓子,坚然道,“我自信对付你,还是有把握的!”
面具人有些恼怒羞愤,眼里盛满杀意,“口气不小!你内力受损过度,能撑到什么时候?今日,我定要叫洺汀的后人血葬于此!”
西边,凄艳的晚霞纯洁的毫无斑驳,一天一地都被铺排的明明净净,色彩单纯到了圣洁,气韵却森森刺骨,直惊得众人凝神屏息。
我以为面具人会有所行动,却不料他朝司马神墙说,“天儿!”
司马神墙全身一阵颤抖,风吹起了他本就很零散的发,还有几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了玉色,深深的看我一眼,他将剑握的更紧了些。
面具人在一旁大喝一声道,“天儿,别忘了你的父亲,你的族人!你的仇恨!更别忘了————你在乎的这场交易!”
司马神墙收回看我的目光,突然很坚决的飞身掠开。
天地间,一时剑光乍起,他的剑气中带着丝寒意,好像还蕴含着一股阳刚之气,这一剑,剑气如虹,势不可挡,直挑书生经脉,霎时间,我只觉冷汗已经侵润后背。
却见书生轻轻松松的一个回旋,避得极为巧妙,转身的那一瞬间,以奇异的角度绕过司马神墙的利剑,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司马神墙拍出一掌,我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一掌法竟是死老头的绝学“幽魂掌”!
较之老头的掌法,书生的掌法更阴毒狠厉,掌势更强劲袭人,一阵热浪过后,一道白光刺的我睁不开眼,再看时,只见司马神墙嘴角渗出了鲜血,无力的跌落在沙地里,他挣扎一下,却再也无力爬起。
我捂住嘴,双肩拼命的颤抖着,咬着唇看着司马神墙,他却朝我粲然一笑,像是一种解脱,也像是一种释然。
瑶瑶带着惶恐快速奔向司马神墙,一手抵在他的后背上,不消一会,司马神墙的全身便被烟雾袅绕着。
书生长身玉立,左手隐在衣袖中,有点点微光透出。
不及喜悦,面具人当即凝聚全力,伸身如电,“铿”的一声长刀出鞘,口里念着,“弯井一出,无人能拒!”
一股巨浪直朝书生涌去,那弯井刀画着诡异的弧线盘旋着斩向书生,书生立退三四丈,却始终不得暇还击,只能不断的后退,后退,刀风愈来愈盛,当即,书生强催功力,弯手左突,射出一股强大的劲风,险中带险的避开了这一刀的强大气势。面具人身形却猛然一闪,绕至书生背后,随即手腕一翻,挥出一掌,直逼书生的心脉,这一招又快又狠毒。
我张口欲喊,却惊觉嗓音已经沙哑。
书生面色难得的凝重,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他就不避不让,重重的接下了面具人的这一掌,勉强站立在地的书生脸色顿时银白一片,额角的汗堪堪的往下垂落,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惊险,转身的时候脚步踉跄,身形摇椅晃了几下,最终却还是挺立着。
面具人将功力运到极致,挥舞着奇异的刀术直挑书生全身要穴,他的整条左臂竟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烟,两人相搏,对拆了三百多招,书生内力明显不济,已经出现落败的趋势,一个疏忽,他便被面具人的弯刀刺中了右肋天元穴,书生一边向后掠,一边左掌出击,面具人竟也不躲闪,锵锵然的接下书生的这一掌,两掌相对间,二人脚下的碎石霎时被震的粉碎。
书生连喷好几口鲜血,颓然的向后飞去,那血赫然不是红色,而是墨黑色!面具人也连退几步,青筋暴跳,长刀一闪,而后嘴角也溢出一大口墨色血来,他竭力稳住身形,口里惊呼道,“你竟然会“黯然掌”!”
在这恐怖的杀气笼罩之下,我只觉头疼如绞,太阳穴一阵疼痛,逐渐昏沉的脑中划过一丝恐惧,书生,你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我被他们的内力震的有些发傻,两眼发直的想叫出声来,可是心神俱震的我来不及反应,鼻尖便传来一阵铁锈味,隐隐的还有血腥味,我知道,这是死亡的气味!!
一阵狂狷而又尖细的笑声,夹杂着尖锐的破啸风声隐隐传来,下一刻,绿衣五老铺开掌势,五条玄黑铁链突的拧成一股巨器,那粗壮的玄铁链如毒龙一般朝着书生奔至,强大的内力像巨浪翻滚,掀起了地上的沙土,天地间顿时灰蒙蒙的一片。
暗黑一片中,我隐约看到,书生胸前那一片妖冶的红,离我越来越远,他的身形,越退越快,身影,也越来越模糊,我们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突然,绿衣五老和面具人纵身快速的几个回转,片刻就落到了祠堂外,正当我疑惑不解之时,耳边,蓦地传来了几声震耳欲聋的“砰砰”“砰砰”声......
祠堂里,顿时火光大作,浓浓的烟雾飞散到了整个天地间,在这漫天的灰沙中,我的五官近乎封闭。
跌落在祠堂里的书生,却穿过层层云雾,回眸与我直视,他的脸上,仍旧带着那千年不枯的浅浅吟笑,那绝美的笑容,是一种天下之事无非了了的悠然,是一种成胸在竹的自信,是一种力压万物无事可虑的算计,也是一种不忍放手的抉择。
我凝聚全身内力,想要拔地而起,想要奔到书生的身旁,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帮他擦拭嘴角的血丝,想要问他痛不痛,想要亲口对他说一句我从不曾说过的话:书生,我爱你......
可是,我的脚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绊住了,脚步也被某种情绪拖得滞重迟缓,丹田内狠狠的抽痛着,一口鲜血将要冲上喉头,腰间顿觉一紧,一双大手紧紧的抱住我,让我再也丝毫动弹不得。
瞬间,我眼睁睁的,束手无策的,近乎呆滞的,看着,祠堂,带着我的爱人,我的书生,我的心,我的灵,我的魂,顷刻间,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袅袅烟气在空旷的田野里弥漫开来,映着暗黄的微光,给周遭事物布上了迷蒙而绝望的色泽。
面具人的欢呼声,绿衣五老的厮笑声,连带我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的尖叫声,都如石沉大海,转眼间便无影无踪。
紧搂我腰肢的手渐渐松开,我像被人抽干了力气一样,软软的跪倒在地,却无法从巨大的惊吓中清醒过来,书生、死亡、微笑、灰飞烟灭,全部都涌成一团,乱糟糟的,它们无情的撕裂着我仅剩的意识,而我,已经寻不到词汇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也找不到合适的动作来表达我的悲痛,我只能老老实实、呆呆愣愣的怵着,让嗖嗖的凉风吹着,让迷乱的眼睛呆着,让一再要狂呼的嗓子哑着,让伤痛的心紧扯着,我忘了眼泪,忘了哭泣,忘了呼喊,忘了,都忘了,都忘了......
此刻在我的眼里,在我的脑海里,看见的,记得的,也只剩下,一个人影,一副容颜,一抹绝美倾城的微笑......
他与我天人之隔前的一个回眸,只是一瞬的印象,却足以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可是,有谁知道啊,有谁知道啊,它对我来说,最深刻,最奢侈,也,最残忍啊。
天边,夕阳西沉,微光凸显,一弯圆月挂在天畔,露出笑颜。
原来,真正的坍塌发生时,一切寻常,风景怡然,风轻云淡,暖意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