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坤宁宫外,鸟雀翠鸣,新开的牡丹沁人心脾,我垂着头,勾了勾嘴角。
十五岁,朱颜翠发锦瑟年华。
我摩挲着紧致光滑的手背,听到上位的人问话。
「婉宁啊,你和端王青梅竹马,又有口头婚约,你为何又反悔,不愿意嫁他了?」
我恭敬答道。
「圣上,端王对臣女并无男女之情,只是他心地纯善乃谦谦君子,不忍拂臣女情意,可臣女也并非厚颜泼皮,强嫁强娶,不如……算了,也好各生欢喜。」
前一世,我正是今天进宫求的赐婚圣旨,没想到,重生后,竟是从这里开始。
或许,这也是上天的意思,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
皇后是我嫡亲的姑母,我从小就在宫里出入,是以,我反悔口头的婚约,还是有把握的。
圣上略有不悦,皇后叹息道,「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若非不得已,婉宁也不会来求我们,就由了她吧。」
我长长松了口气。
出了坤宁宫,皇后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
她说,不嫁端王,她会帮我重新再寻一门良缘,我不敢反对,却自有打算。
轿辇悠悠行在宫道上,花香清幽,我忍不住掀了半边帘子,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这条道,前世我跟在萧宴身后,走了无数遍。
圣上驾崩、皇后薨逝、太子登基,无论大小事,有萧宴在的地方,都有我,而他也足够尊敬我,任何事都会来问我的意见。
世上夫妻都以我们为楷模,甚至有坊间编了小调,嫁人当嫁端王爷。
实话说,我对他没有不满意,他生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至于死后,他想在奈何桥等谁,我又有什么权利干涉呢。
不过,这一世,我不想再嫁给他,平淡过了一世,再重来,我也有我想要去完成的事。
至于他,就当成全他的真爱吧,不必死后等在奈何桥,以解相思之苦。
轿子转过一道游廊,春日猝不及防撞在我的脸上,我微微眯起眼睛,享受这新生的惬意。
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停在我轿子前,来不及避让,我与那人视线碰上。
「郡主,你在这里。」
我怔了怔,才将眼前年轻俊朗的脸,和记忆中的夫君重合。
他穿着青色长衫,眉眼清俊如画,气质如玉如兰,只是额间微微渗着的汗,透着他此刻的慌张。
「王爷找我有事?」
我下了轿子,萧宴问我,「郡主来找母后有事?」
我有些惊讶,前世,萧宴和我说话时,也是这样的语气吗?
淡淡的目光里满是疏离,语气也透着戒备。
他在戒备我向皇后娘娘求赐婚吗?
「我娘做了红豆饼,让我给皇后娘娘送些来。」我淡淡道。
萧宴似乎松了口气,我扫了他一眼,再次上了轿子,隔着轿帘,萧宴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婉宁,你年岁还小,婚事不必着急这一二年,毕竟,女子这一生无论在哪里,都不如在父母膝下更自在。」
他果然是怕我求赐婚。
只是他的话说得太委婉漂亮了,前世单纯笨拙的我,从来没有听懂过他的暗示。
一直当他真的在为我考虑。
「是,王爷的话,婉宁明白。」
「那你路上慢些。」萧宴又恢复到清润儒雅,交代轿夫路上走慢些,便一直目送我离开,他才走。
跟轿的丫鬟莲儿感动不已,一路都在念叨着,萧宴对我真好,将来必定是良配。
良配吗?
前世,或许是吧。
但这一世,我不想和他再做夫妻了。
回到家中,爹娘问我去宫中干什么,我如实说了,他们得知我不想嫁萧宴时,惊了许久。
「你十二岁就立志要做端王妃,前几天还在绣鸳鸯枕,怎么今天又变卦了?」
我爹倒是无所谓,「不嫁就不嫁,以我看,端王这人阴得很,咱们婉宁太单纯了,可拿捏不住他。」
我娘瞪了我爹一眼,又训问我。
「那你和娘说,你不嫁端王,你想干什么?」
「去西北,找小姑姑。」
……
父亲兄妹三人,父亲是长子,在他之下还有两个妹妹。
大妹妹娴静温婉,十六岁便嫁给了当今圣上,是当今皇后,小姑姑好武喜动,七八岁就跟着祖父一直住在西北,后来就直接嫁给了军中同僚,定居在西北。
前世,小姑姑每个月都会给我来信,在信中,她说塞外的雪,玉麟飞舞,银花珠树,她说塞北的夏,疾风劲草一碧万顷,她每日盘马弯弓驰骋四野。
我常想,若我也能去过一段那种肆意的日子,便死而无憾了。
可惜,我提过几次,都被萧宴拦住了,他既担心我一人去路途遥远,恐有危险,又不愿陪我一起去。
所以,直到死,我也没有见过西北的风光。
这一世,谁都拦不住我,我定要去过一过小姑姑的日子。
爹娘也想我去散散心,便给小姑姑去了信,定下半个月后启程。
我兴高采烈地准备去西北的事,还专门去铺子里重新挑布料。我衣裳的颜色都是素淡的,我娘总说我穿得老气横秋。
其实,不是我喜欢素淡,而是萧宴喜欢,我投其所好罢了。
这一世没了他,我自然要穿得鲜艳一些。
挑完了料子,出了布庄竟遇到了萧宴和窦昭和。
我今日穿的是条鹅黄的裙子,前世我鲜少穿,萧宴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愣了愣。
我懒得管他,敷衍打了招呼便要走。
窦昭和拦住了我。
他是南阳郡王,萧宴的好友,前世常来端王府里做客,不过,他不知什么原因,与我说话总是冷嘲热讽,有仇似的。
「婉宁郡主买布料?」窦昭和似笑非笑,「难不成,是为了亲事做准备?」
我看了一眼萧宴,他负手而立,眉头微微蹙着……
他也认为我是在为和他的亲事做准备?
「穿新衣就为了成亲?那郡王岂不是夜夜做新郎?」
我说完,略朝两人福了礼,便要上车。
「装什么装,昨天你不是进宫逼皇后娘娘给你和端王赐婚?」窦昭和睨着我,满脸嘲讽。
我没理他,婚约取消的事,我不想说,毕竟萧宴也不在乎,说了,反倒显得我刻意了。
「婉宁!」南阳郡王冷声道,「别人根本不想娶你,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我站在车上,居高临下看向端王,只见他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阻止窦昭和,为我说半句。
我想起前世,盛儿满月时,正逢萧宴要去辽北巡视,我想让他延后两日启程,毕竟他出行的时间并不紧。
可说了几次,萧宴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窦昭和上门来,对我一通冷嘲热讽。
「你就是内宅妇人,成日里能看到的,就只有井口那么大的天,满月宴办不了,就办百日宴,可端王的差事却是家国大事,延误了,你担待得起吗?」
那天我和窦昭和吵了一架,最后还是萧宴做的和事佬。
当然,他最后还是提前走了,并没有等满月宴。
我忽然清晰起来,萧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窦昭和说我的时候,他沉默不语,等窦昭和将难听的话说完,我们吵了起来,他又出来做和事佬。
所以,尽管最后满月宴他依旧没有参加,但我却没有半点怨他,骂的都是窦昭和。
想到此,我看着两人,冷声道:
「二位是没长腿还是没长胆子,不想做什么想做什么,自己去说去争取,半道拦着我说这些胡话,二位王爷的教养,真让我大开眼界。」
萧宴一怔,错愕地看着我。
因为我这是第一次和窦昭和吵架,把他也捎上一起骂了。
我拂开帘子,进了马车,窦昭和气急败坏。
萧宴倒是一直没有说话,但视线始终落在车帘上,表情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