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丈夫半年前死于秋水仙碱中毒,大家庭里氛围极其压抑。

为冲喜,冲去这消沉衰败之景,婆婆决定大办我女儿周岁生辰宴席。

却不料,悲从中来。

生辰宴早上打扮的像个小公主的女儿中午开始腹泻不止,高烧不退,病情来世汹涌,一度昏迷。

送去医院,百般救助下幸得一条命,落得个四肢瘫痪,后半生逃不出病痛的折磨。

这一切的不幸全由我那愚昧善妒的嫂子造成。

1.

家里围着一圈的亲戚,这也是距离丈夫葬礼结束后难得的一次大团聚。

婆婆仅有两个儿子,来的大多是旁支亲属。

一大家人看着关系还算紧密。

其实都是巴着公公婆婆的资产,通通想争着分一杯羹。

公公婆婆早年出来在大城市里打拼,不起眼的小角落路边摊逐渐生意好转,开成了大饭店。

身价蹭蹭往上涨。

近来家中氛围消沉,饭店生意也急剧下转。

婆婆想借着这次女儿小丫的周岁生辰宴大办一场,所以喊来了一帮人谋划。

她的想法是办的热热闹闹的。

作为冲喜。

把那些乡下的亲戚们全接到婆婆的饭店里,也是想着好久没见。

这想法触了许多人眉头。

屋内立刻响起嗡嗡的交头接耳声。

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唯有大嫂李凤霞的声音最尖锐。

“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至于吗?费那老大力请一村人吃饭图啥,都是些乡下老粗拖家带口的,浪费饭菜浪费包厢不说,到时候一个二个穿的灰头土脸多丢人啊。”大嫂抱臂坐着,神情里是浓浓的鄙夷不屑。

婆婆闻言皱着眉头扫她一眼。

她和公公就是从农村人埋头苦脸拼命干才有的这份荣誉。

俗话说人不能忘本。

大哥在旁边拽着大嫂的衣袖,示意她闭嘴。

可她却更加来气,顶着婆婆不悦的目光,将矛头对着我,指着我鼻子叉腰刻薄道:“你自己说说你那克父的女儿值不值得兴办一场。

刚出生又是呼吸弱又是身子虚,没少赔钱进去吧,大伙都没意见,结果没半年克死了父亲,那丧门星有脸办吗,啊!要我说当初扔医院得了。”

大嫂怒气没撒完,横我一眼小声嘀咕了句:“你也是克夫的命,带着你那拖油瓶赖在咱家真够好意思。”

我抱着小丫,气的浑身发抖,但又担心扰动怀中的女儿。

抬起激红的双眼,压抑住嗓音里的哭腔,“小丫住保温箱里的钱是我和她爸大壮挣钱出的,你应该有啥意见,你不就是因为咱妈分家想多分点给大壮嫉妒吗,你扪心自问爹妈那饭店谁出力最多。”

这话我憋挺长时间了,大壮生前整日忙活在饭店,我也是掏心掏力干。

对比下来,老大一家做的少多了,平常开销工资啥不也是全部一样。

忙活到最后说小丫克父,我克夫。

当真是讽刺啊。

一时之间,疏离,寒心,不值一同席卷了我的心,那颗为了整个大家庭忙上忙下,想着这个顾着那个的炙热跳动着的心跳动的艰难沉重。

瞬间被一双冰凉的双手裹挟住,难过的难以呼吸,每次呼吸中伴着刺痛。

2.

婆婆拄着拐杖往地下用劲的敲着,屋内恢复安静。

众人扭头望向这个操劳一辈子,丧父丧子的当家人。

婆婆望着大嫂,厉声道:“你是个当长辈的,怎么话到你嘴里这么难听,我念在你也不容易的份上忍了你最开始说的话,我等来等去,等到你的变本加厉。”

“什么叫乡下人,给你丢什么人,你有什么脸面丢不起,当初要不是父老乡亲们搭把手,这饭店不可能成,你也做不了城里小姐的命。”

“分家分给大壮那家多谢也是你公公的想法,于情于理该给人家一家的,你在叨叨什么,小丫是我亲孙女,她的周岁生日宴该办,不仅要办还要办的漂亮,办的大气。”

老太太一连说完这几句话后止不住的咳嗽,到底是有着威严再,场上亲戚大气不敢再出,生怕触了眉头。

婆婆说过她的发家史,字字句句提到过同村人对她的帮助。

听着昔日恩人被这般嫌弃,老太太心里同样窝着火。

大嫂估摸着是觉得婆婆在众人面前批斗她说的难听了,让她颜面扫地了,她红着脖子窜起身子,眼里带着狠劲。

说出来的话抛出一记重弹,砸向地面。

“说不定二弟的死是她投毒害死的,她想独吞家产,蛇蝎心肠。”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一帮亲戚指责的目光巴不得将我脸上砸出一个洞。

怀里的小丫终于被吵醒,她小眼溜圆看了一圈,许是人太多,她吓的哇哇哭。

哭声划破平静。

大嫂猛的冲过来,拽着小丫。

她下手狠,小丫小小的手腕通红,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用尽全力抱着小丫,嘴里大声喊着救命。

小丫撕破喉咙的哭声和着救命声,一声更比一声。

可除了一个年迈拄着拐杖的婆婆外没人过来搭把手,大家勾着头看着这副景象,饶有趣味。

大嫂发了狠夺过小丫,当个物件似的往地上一甩。

她面目狰狞扭曲,嘴里咒骂着:“摔死你个丧门星。”

我眼睁睁看着那么小的孩子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哭喊:“不——”。

我跑过去想要抱住小丫,想唱摇篮曲哄她不疼,想送她去医院。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面前是一堵厚重的人墙。

刚刚还保持沉默的看客们拉住我,困住我。

“大嫂也是太冲动了估计,你别放在心上。”

“都是一家的,别闹那么难看。”

“你是当弟妹的,该体会大哥大嫂的不易。”

“......”

耳边话语不断,我哭着瞧着地上的小丫。

她哭的我心碎掉了,嗓子由尖锐转向沙哑。

我留着泪,嘴里不停哆嗦:“救救小丫,救救我的女儿......”

没人听到我说什么,或许听见了但他们并不在乎。

不在乎小丫的生死。

脑袋越来越沉重,大嫂得意的笑脸刻在我心间挥之不去,疼。

昏迷之际,听见婆婆说了句什么,下一秒,世界一片漆黑。

再次睁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周圈依旧围了一圈人。

我望向婆婆,顾不得干涩的嗓子,沙哑着嗓音迫切的问:“小…丫呢?”

我发觉自己哭不出来,即使胸腔满是委屈难过,心脏夹着顿感的痛,一滴泪却流不出。

像是把我一辈子的泪流在那个黑暗的夜晚。

“好孩子,在医院里好好的,别担心,好好休息休息。”婆婆慈爱的摸摸我的头,眼里满是心疼。

我执拗的望着婆婆,脸上的担心无处可遁。

直到护士抱来小丫,放在我床上,那颗悬着无处安放的心才安稳下来。

我的女儿没事,真好。

3.

“弟妹,那天我太冲动了,脑子一热,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小丫,你原谅我吧。”

大嫂挤上前握着我手。

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我想吐。

她那晚的神情动作我看的一清二楚,她就是想摔死我的女儿。

但瞧着婆婆的态度是想就此罢了,家和万事兴。

可她根本是想害死小丫!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扭过脸。

扑通一声,大嫂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自扇巴掌,屋内响彻啪啪声。

一边扇一边说自己错了。

亲戚们跟着纷纷向我道歉,说那天只是脑子一昏。

我冷眼瞧着在场的所有人,眼神在每个人身上循过一圈,记住他们此时此刻的作假模样。

看着他们认错的样子在我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眼下我想的是该要带着小丫离开这个家了。

这里容不下我们。

往日念在婆婆一个人操持着饭店大小事物不容易,大哥对此漠不关心只想着要钱,大嫂更是一窍不通又爱指指点点。

诺大的饭店全靠着婆婆一个人属实不易,再加上婆婆对我却是好,人不能忘恩图义。

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我和女儿的容身之地。

离开的事该提上日程了。

就在大嫂脸扇的通红时,婆婆充当老好人和稀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大嫂站起身子,脸上挂着鳄鱼的眼泪,认真的说:“我会好好对待你们的,就当是亏欠。”

亲戚们跟着表态。

其实我太清楚他们心里的想法,无非是觉得大壮没了,这饭店终归会落到大哥大嫂头上。

就算他们再不精通,如何不景气,有老字号招牌,有老客户。

就不怕没钱赚。

那就拭目以待。

我也不想要这饭店,不图大富大贵。

那日在医院大嫂的亏欠我听的别扭,却也找不出为何别扭。

毕竟她说的情真意切,至少在表面上是看不出差错的,演的挺真的。

直到后来我才懂这亏欠二字。

原来她口中的亏欠不是指她对我的亏欠,而是我对她的亏欠。

出了医院,我第一件事就是跟婆婆讲明要带着小丫回她姥姥家。

什么也不多图,拿着应当给我们的那份就行。

婆婆泪眼婆娑的瞧着我,终是没忍心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那夜我听见了婆婆的声音,她是向着我跟小丫。

可这千刀万剑她一个老太太怎么抵挡的住。

那夜幸运没出点什么大事,再来一次我不敢保证小丫的安全,也不敢保证我的心脏能否承受的住。

婆婆最后只是握着我的手,不住的拍拍我的手。

之中有着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我清晰感受着她皮肤的松弛,泪眼逐渐模糊视线。

最后婆婆说:“早走好啊,耽误你了。”

我也已经收拾好行李,只等明天一早带着小丫离开这座令人后怕的城市。

大嫂不知怎得偷听到我明天要走的消息,半夜跑到我房间细数这些年我们一起生活过的不易。

想着最后一晚,我也就由着她说。

慢慢的竟真开始感慨那些不易的岁月。

大嫂坐在我床边,哀求似的说:“就让我最后为小丫庆个生,也算圆了婆婆愿,请一大桌子人热闹热闹,也就这两天的事行不行,大嫂求你了,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一松动,绷着唇点了点头。

可就是这一点头,彻底害了我的女儿,葬送了她本该幸福美满的一生。

她也彻底让我偿还了所谓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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