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李玉婷坐在后车座里，别过脸，将淡淡的眸子移向窗外，神情幽静而悲哀。一言不发。
窗外的景，一个劲儿地往后退，一直退，一直退，似乎要退到天边，远离这喧嚣而繁华的街头，远离这悲凉而沉幽的城市。不过，在她的眼里，都是一样的稀稀落落，有一茬没一茬地，支离，破碎，却怎么也拼凑不齐。
张伟抬起眼，偷偷地从反光镜中瞥见李玉婷苍白而惨淡的脸，淡而微皱的眉宇，清亮的眸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云雾，变得晦暗而深幽，神色忧伤幽静，宛如风雨过后倚在墙角的一株奄奄一息的白玫瑰，让人心为之一紧，牵引出无限的怜爱与疼痛！
天，骤然变暗，灰蒙蒙的，如披上了一层不太透明的轻纱，朦胧而轻曼。
淅淅沥沥的雨水慢慢地滴落，轻轻地打在车窗上，一滴，两滴……晶莹而透亮，宛如是她想落而没来得及落下的泪。
车行至红绿灯处，张伟轻声问：“要听音乐吗？”
李玉婷不知是太入神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她依旧别过脸，淡淡地凝望向窗外，专注而忧怨。
因为下了雨，车外那些在小雨中行走的人都用手掩着脑袋，大步大步地向前跑。其实，这雨并不大，只是为什么大家都如此心急，难道回家也在乎这一分半秒，为什么不好好地欣赏一下雨景呢？
因为家里有人为他/她而等，心里为他/她而着急。——再好的雨，再好的景，也是需要心情来欣赏的，不是吗？
心，一点一点地跌落，一点一点的冰凉，一点一点地破碎，流出汩汩的鲜血来，寒冷刺骨。她的目光，忧郁而悲怨……
张伟见她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还是按了几下键，打开了音乐。一首悠扬婉转的音乐，缓缓地从播放器中流泻出来：
“我从春天走来/你在秋天说要分开/说好不为你忧伤/但心情怎会无恙/为何总是这样/在我心中深藏着你/想要问你想不想/陪我到地老天荒/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让我分享/你也不问你也不回答/怎么你会变这样/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似曾相识的旋律，似曾相识的声音，似曾相识的人，似为相识的景，都是那么的熟悉……刘若英的嗓音，沙哑，淡漠中隐隐地透着一种情不自己的深情，那种淡淡的忧伤，那种淡淡的隐痛，如夏日的蓖草融进刺鼻的中药里，有一种微微的甘香与苦涩，就像她与他的爱情，难以言喻……
她曾经将自己关房间里，拉上窗帘，窝在沙发深处，双手环抱着双膝前，沉重的脑袋埋进双膝间，一边听着这首歌，一边轻吟浅唱，一边不知不觉地流泪……这首歌不听地播放，她也不停地唱，不停地流泪。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直到声音唱哑了，泪都流完了，却丝毫止不住伤口的疼痛，只觉得好疼好疼，又没办法不让它去疼，不让自己难过……
听到这首歌，李玉婷只觉呼吸困难，似乎有什么阻在鼻孔处，一口气上不来也出不去，她捂住胸口，感觉心口快到裂开来，似乎那隐隐作疼的伤口又裂开一道口子，疼得她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泪在那一刻，也被呛了出来。
李玉婷紧紧地咬着红唇，努力不让泪水蔓上脸颊，可那长长黑黑的睫毛上，依旧微微地闪烁着晶莹透的水珠。
“换一首歌！”
李玉婷轻启朱唇，缓缓开口。她一直都觉得，她已经忘却了。真的忘却了，从头丝到心尖，可那首《为爱痴狂》却如一把尖刀般，直直地插入她的心脏，顿时鲜血直流，淌了一地，印成了一朵朵娇柔妖艳的玫瑰，红得让人移不来眼。
“喜欢听什么？”
李玉婷别过脸，将目光移向别处，似乎是在与他赌气！
作罢，张伟只好换一首歌，是他喜欢的《天使的翅膀》。
一样轻柔的旋律，低沉而深情的嗓音，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哀愁，淡淡的寂寥，用一个个如精灵般的音符来诉说离愁，诉说疼痛，诉说青春，诉说让人恨又让人怨的爱情……
一曲还没喝完，李玉婷便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奔腾，翻滚，翻滚，奔腾……心间似乎有一团巨火，像火山快要喷发出汩汩炽热的岩浆般，带着气势磅礴，躁动不安的阵式，一冲心口，她压抑得无法呼吸了……
“停车！”李玉婷大声喊。
张伟接到突然如其来的命令，急忙刹车。
李玉婷面容失色，她匆匆从车上下来，捂住胸口，惊惶失措地跑了出去。
坐在驾驶座上的张伟是惊恐万分，在愣了几秒后，他急忙打开车门，匆匆忙忙地向李玉婷追去。
李玉婷蹬着高跟鞋，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她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想了！泪水，顿时迷糊了她的眼睛。
张伟冲上来，一把抓住李玉婷的手，将她反拉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冲出去的那一刻，他是多么多么的害怕，多么多么的惶恐，她会消失在他的面前，他会失去她！
“我累了，真的累了！”李玉婷抱着他的后背，呜咽哭泣着。一直以来，她都强装坚强，一直以来她都默默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累了，真的累了，想找一个人好好的依靠，就这样靠在她的胸膛上，什么也不说。
“对不起，对不起！”张伟将下巴轻轻地顶在她的头上，他轻轻地抚着她柔顺的头丝，眼里无限悔意。
“呜……”李玉婷依旧在他的怀里抽泣。
她的唇，轻薄而红满，温润而甘甜，像刚从农场里摘下的草莓，晶莹而红润，只是轻轻地吻下去，便可吸吮到那淡淡的香甜。可鼻间所闻到的那浓馥的清香却在不断的引诱着他。
张伟先是轻轻地吻着她，然后那火热的舌头轻易地撬开了她的牙关，不停地伸展，探寻，先是向前，然后再是向左右，最后是很流畅的连起来一块探寻，以速雷不以耳目的速度不断的移动方向，来得狂热而又凶猛，然后牵引着另一个茫然失措的舌头缱绻缠绵，像两条紧紧缠在一起的藤蔓，蔓枝青青，不分尔吾。
这边，陈子俊见张伟的车一直都没有跟上来，怕他们出什么意外便转了回去。还没退回去多远，便瞥见一辆光泽鲜亮的黑色小车停靠地一棵大榕树下。
雨，细细小小的，如针，如丝，张伟的车窗上布满了小雨滴。车内，并不见他俩。就在朱小妹抬起眼望向陈子俊时，她从陈子俊惊诧的目光中查觉到了什么，于是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张伟正十分怜爱而疼惜地吻着李玉婷，淅沥沥的雨静悄悄地下着，他们的衣服都淋湿了，却浑然不觉……
夜色无声，两人在彼此间，消融……
陈子俊怔怔地望着他俩，那深幽的眸子变得比深谭里的水还要幽静深邃，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沉思，那犀利的眸子里充斥着一种浓浓的愤懑与嗔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与悱侧。
是的，他震惊了！他没想到他俩还偷偷地藏着一腿，更没想到是在这种尴尬而焦灼地情况下。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
其实，朱小妹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也和陈子俊一样震惊。之前，她还感觉有点对不起张伟，在她与陈子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中，将他牵扯进来，现在他突然释然了。她当初还害怕突然哪一天，他俩的关系会变质呢，现在看来，她是完全多此一举。因为，他也有所爱！只不过是比他们藏得更深一点罢了。
陈子俊发动引擎，愤然离去。
他的脸，淡漠而阴沉，有一种无法仰望的距离感与威风凛凛的傲然，一如他一惯的个性；他的目光，沉幽而锋利，隐隐地闪烁着一种冰冷的寒光，似灼人的怒火，在他的目光中燃烧……朱小妹别过脸，努力不去看他。
窗外，华灯初上，灯火通明。小车行至高架桥，江面上烟波碧绿，江水还微微泛着粼粼波光，那滔滔不绝的江水让人心神宁静，只是越宁静，心里就越比得慌儿。朱小妹漫不经心的打开玻璃窗，徐徐的江风就顺着势儿悄悄地溜了进来。
江面上的风，不像市中心那么温柔轻盈，吹在脸上没有晓风拂面之感，它有着一股狂野的劲儿，还夹杂着微微的雨丝，像一个调皮倔强地孩子，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吹来，不顾一切，带着一种凶猛与刚烈的韧劲儿，吹在脸上那叫一个清爽冷凛。
朱小妹的头发也随着呼啦啦的风儿一起吹喜，像打架似的在空中飞舞。这风有一个特色，这阵风还没吹远，那阵风就来了，朱小妹的头发被这江风吹得凌乱不堪。有的吹到嘴角边，有的则拍打在脸上，别看那发尖细小，可齐齐出阵，刺进白嫩嫩的脸颊上，也是有一点点疼的，像棘长在手上，微微的，看似不痛不痒，却又无伤筋骨。
那种疼，像他的眼神，淡漠而清凛的眼神，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陌生人，而你也只有在他的淡默与幽静中徘徊，无法向前跨一步，可退一步便是深渊；那种疼，像他的微笑，也是有花期的，像一种奢侈品，自然也变得十分珍贵，却又显得那么吝啬，他不给，你也要不到，哪怕你笑得再灿烂干净，也感染不了他。把头依在玻璃窗上的朱小妹将凌乱的头丝理顺，然后轻轻地拔到耳际。
她知道，他在生气，在吃醋，所以，他拼命地压抑住怒火没有发作。
陈子俊轻轻地按了一个按钮，门窗便缓缓地上升，自至关上。
朱小妹转过脸来，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又默默垂下眼睑，淡淡地望向前方。
夜，真的好寂静，寂得心里甚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