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爱似流沙,将人吞噬。
沙钵略将马带过去,张猛刹不住势,连人带马冲进黄沙里,立即被一股裹力拉着下沉,浑身使不上劲,张猛暗道:“我命休矣!”
这是大漠里,突厥人谈虎色变的流沙,只要进了流沙,人畜一旦沉入进去,将无影无踪。
沙钵略也是胆寒,要不是自己熟悉地形,今天一定死在张猛刀下,刚刚也是千钧一发。
沙钵略站在边上,擦擦头上的冷汗,“张猛,你若答应归降于我,本汗救你出来。”
张猛一拍砂土表面,使劲纵身,可是手刚拍到砂土,就被一股吸力粘住,连右手也沉进去,身体也下沉几分。
“你动的越快,下沉的就越快,如何?迟了就出不来了。”沙钵略出言警告。
张猛仰头看太阳,已经到头顶上了,“本将死得其所。”
战马四肢都被流沙裹住,不住地惨叫,拼命挣扎,很快就沉得只剩下马头,带着张猛一块下沉,已经沉到胸口了,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呼吸不畅。
后面浓烟滚滚,马蹄声轰鸣,隐隐地听到“张将军,张将军······”
“大哥来了,大哥来了。”张猛心里欣喜,眼泪却顺着鼻梁淌下,流到嘴角,有点咸有点苦还有点甜。
张筗将头仰在流沙上,笑道:“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沙钵略恨恨地上马疾驰而去。
等沙钵略上马走了,张猛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俊美无比的脸庞,用自由的左手奋力将面具扔在实地上。
身体又下沉几分,已经到肩膀了,战马只剩下一个鼻孔,还在咕噜咕噜喘气。
张猛苦笑,“有你陪着,我也不算孤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张筗伏低身子,不停地挥着马鞭,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大漠的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痛,也比不上心里的疼痛,“克敌,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张筗部众赶上掉队的突厥兵,他们说这个方向有流沙,张筗立即意识到沙钵略朝着这个方向奔逃是引诱张猛。
“克敌,你千万不能出事。”
张筗放声大呼“克敌!克敌!克敌!······”
张猛听见了张筗的喊声,想要张嘴回答,嘴一张开,流沙就涌了进去,呛得张猛满脸泪水,“大哥,来生再见。”
张猛猛地往上一挣,狂呼一声:“大哥~~~~~~~~~~~~~~~~~”
和张筗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像一束光一样从脑海中飞驰而过,张筗握着自己手教写字,张筗代替自己罚跪,张筗在桃林中和自己比剑······,那顺直的长发披泄在挺直的背上,柔和了刚毅的线条,如水墨的画里开出了一朵媚色的花。恍惚中,张猛想要伸出手去摘朵媚色的花,可是指尖刚刚触到,花就凋谢了。
大哥,下辈子,我不要做你的弟弟!
张猛只呼出这一声,然后身体急速下沉,那明亮的太阳突然就暗了。
张筗听见张猛的惨呼声,心如刀割,恨不得插上双翅,等张筗赶到流沙边上,流沙地里没有任何痕迹,在张筗马前一个带血的狰狞面具静静地躺着。
“克敌。”张筗大叫一声,从马上摔下来。
捷报传到长安,随着捷报一块到的还有张猛的面具,就放在宇文治的案头。
宇文治看着面具,面具发出幽幽的光,鼻端能够闻到血腥气,面具上一些地方有暗红的颜色,那是鲜血干涸以后留下的。
拿着一把裁纸的小刀,宇文治仔细地将面具上的血迹都刮下来,然后拿湿布将面具擦得干干净净,刘玄在旁边瞧着皇上神色奇怪,眼睛湿润,嘴角却微微翘起,似悲苦却又似欢喜。
宇文治将面具戴在脸上,凑近铜镜,铜镜里的人面目狰狞可怖,宇文治咯咯地笑,“还是带着面具好啊!”
笑声冰凉,刘玄唬一跳,肌肤竟暴起一粒一粒的小栗子。
张猛,字克敌,乃是先帝赐名。常躬讲过,父皇给张猛赐名时,道:“就叫张猛,字克敌。长大了替朕和朕儿子戍关却敌。”
张猛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却是为朕戍关却敌了。父皇,你放心,你要查的那些事情,儿子都已经查明白,一个一个谁也跑不掉,这江山谁也夺不走。
很长时间没有去看望太皇太后了,宇文治摆驾正阳宫,太皇太后杨祥芷刚起床不久,懒懒地躺在躺椅上,合着眼,罗琳嬷嬷正给她梳头。
宇文治膝盖一弯,“孙儿见过皇祖母!”
“起来吧,难得还想起我这个老婆子。”
宇文治膝盖并没有触到地,就站起,“皇祖母见谅,孙儿最近朝事繁忙。”
宇文治打量着太皇太后,头发有一些花白,眼皮明显松弛,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都是皱纹,还有老人斑,太皇太后已经六旬了。
“听说在和突厥打仗,打得怎样啊?”太皇太后依然闭着眼睛。
宇文治看着太皇太后脖子上挂的佛珠,笑道:“皇祖母一心吃斋念佛,这些杀戮的事情,孙儿原是不敢提的。不过皇祖母既然问起,孙儿就直言了。大捷,张筗不日即归。”
听到张筗名字,罗琳嬷嬷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太皇太后睁开眼睛微微坐起身,“听说,大司空还有一个孙儿也是勇猛过人。”
“是,生子当如张克敌。”宇文治面色沉痛,“可惜,在追击突厥时,误入流沙,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
“什么?”太皇太后猛地坐起,忘了头发还在罗琳嬷嬷手里攥着,头皮被拽的发麻,太皇太后回身就扇了罗琳一巴掌,“贱人!”
罗琳嬷嬷赶紧跪下,泪如泉涌,“太皇太后,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太皇太后冷冷道,又缓缓坐下,腰都佝偻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嘴角都耷拉下来。
“皇祖母息怒。孙儿已经追封张猛为‘克敌侯’,将大司空一族的一个重侄孙过继给张猛。”宇文治淡淡地瞧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心烦意乱,眼角不停抽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治,“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本宫这件事的。”
“孙儿是惦记皇祖母。”
“多谢皇上惦记,本宫累了。”半晌,太皇太后收回目光,无力地摆摆手。
“孙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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