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视若空气
夜，黑的如一锅浓稠化不开的汤，闷热压抑，一丝风都没有。
常将军府前两盏灯笼发出昏黄晕光，投射在黑漆漆大门上如鬼魅的眼，忽然灯笼上快速划出一道影子，灯笼轻轻摇了两下，一切又归于平静。
府中到处都是写满符号的黄纸，那道影子进入府内径直往最里处奔去，一路轻车熟路，轻松避开守夜的下人进入了一间卧室。
进入房内，刺鼻的苦药味充斥整座房间，透过夜灯隐隐可见床上凸起的人形状的被子。床前一米远处桌上摆放着几盘水果与一把小刀，影子径直走过，手顺势捞走小刀，站在床前对着被子直接一刀扎了下去。
常将军自从蛇岛回来后一直受梦靥困扰难以安眠，这几日刚恢复了些，连着睡觉都比往日少了几分警觉。正睡得沉时就觉大腿传来一阵刺痛，他张口正想呼痛，脖颈处出现的异物让他生生将痛哼声咽了下去。
“半月前，你们有没有从蛇岛上带走一个驼背男人？”一声木然的清冷嗓音低低响起。说话的人背对着灯光，泼墨长发随着她的俯身倾泻到肩膀前，更显得她面容模糊难辨。
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常将军眯起眼却始终看不清眼前威胁他的人的长相，听出是个女子声音，他倒是镇定了许多：
“你是谁？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拿开你的手，本将军饶你不死。”
“你们有没有从蛇岛上带走一个驼背男人？”小刀毫不客气的推近常将军喉咙，立刻有温热液体流出，根本不理会常将军的无意义的威胁。
此时常将军脑子才算清醒，然而当他听到驼背男人四字时，老脸一片煞白，往日精明的双目露出恐惧的神色，整个人往墙角里缩，不经意间离开了死亡范围。
“他来了，来索命了。鬼，鬼，鬼啊……”
陡然提高的嗓音在发出半晌后戛然而止，常将军嘴巴咦咦啊啊的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惊恐的看着拿刀的女子，一只手正点了他的哑穴，灯光斜斜照过来，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双目顿时瞪的更大，几欲脱裂。往日威风八面作威作福的他早已没了半点气势。
来此询问空山去向的自然莫若心，而常将军在看清她长相露出的比见鬼还恐怖的表情，她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他没有被你们带走，是不是。是就点头，不是，摇头。”莫若心坐在床边，伸手擦去小刀上的血迹，面瘫似的白皙面容下给人带起森森寒意。
常将军拼命摇头，目露敬畏和乞求。
“你说的鬼是怎么回事？”莫若心眉头轻蹙问道，伸手解开了他的哑穴，知晓空山没有被他和叶皇带走，她心里不觉轻松许多。
“弑……弑天将军？”常将军双目有些涣散，似乎没听到莫若心的问话。
“是我，老师。”莫若心利落回道，她刚才就看出常将军认出她来了，所以放心让常将军再度开口说话。
“没想到，真的是一位女子。”常将军喃喃道，脸上似笑似哭。
他是叶皇的心腹，暗杀弑天的事情他都有参与，只是半月前他才知晓弑天是名女子，当他看着叶皇递过来的画像时，仍然难以置信。
他也是唯一一个教导过噬天排兵布阵的老师，那时她也是戴着面具，虽然只有一个月，可因为是噬天的老师而备受朝野上下敬重，他过的十分滋润。
今日，只消一眼，只需感受这份常人难以匹敌的迫人气势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一声老师，似一个终结，过往，以后，都结束了.
门外忽然传来亮光，有太监尖细嗓音传来：“快去告诉常将军，皇上有急事传召。都死了吗，还不醒来？”
门口守夜的当然醒不过来，因为都被莫若心点了昏睡穴。
“快说。”莫若心低声命令道。
“没想到你竟然得他庇佑，看来叶皇大业终究会是梁柯一梦。弑天，老夫一向敬你，重你。死在你手上，老夫没有遗憾。”
常将军轻轻叹息声，对于外面的呼喊置若罔闻。他慢慢闭上眼，似乎解除了什么束缚般，一脸轻松。
莫若心没心情听他说这些没用的话，她也知道再也从常将军口中套出半点有用消息。耳边是撞门的声音和下人的呼唤，她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刀……
刀光在亮彤彤的屋中幻化出道道红紫幻影，足足过了半盏茶后，这片光影才消失。
“主子这都这么晚了，空山姑娘想必不会来了。”图安见楚笙练完刀法，急忙递上手帕，双手恭敬接过楚笙手中的大刀。
大刀通体暗金黄，不镌刻任何宝物，简洁流畅的线条与那夜黑衣人所持大刀有些相似，加上霸气尊贵的金色，油然散发出一股睥睨四方的气势。
识货一看便知是幽冥森林中神秘山洞里的乌金材料，一气呵成铸造的龙吟宝刀。
“再等等。”楚笙擦过汗，端起茶杯来到窗前，星目里滑过一丝凝重。
夜色浓重已过子时，幽居轩里凡是有路的地方每隔一米两边都会挂上红灯笼，抬眼望去就像一条红色弯弯曲曲的长河，指引迷途的人们回家，让人心底温馨。
脑海里浮现林子里那抹鹅黄身影大步离去的样子，再看看时辰，楚笙不由后悔自己没问她要去办什么事情。
但即使问了，她也不会说的吧，何必讨人嫌呢。再说他楚笙从来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这么晚不回来，难道是回了丁府？
这个念头浮起，楚笙忽然觉得刚入口的茶没了味道，他转过身沉着脸道：
“明天约的人可找到了？”
“是的，离这里不远，清风茶楼。”图安见楚笙脸色不好，小心答道。
“不知莫清菡明天有没有机会出来，我和他先碰面的话就不等了。她失踪三年，想来也不会有好消息。”
楚笙沉声道，提到“她”时，口气陌生淡漠的很。
图安点头应声称是，一抬头就见有一盏黄色灯笼摇曳而来，灯光映照出两个身影。图安浑身打了个激灵，指着窗户激动道：
“主子，你看，是不是空山姑娘回来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睡觉了……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幽居轩最僻静幽深处，这么晚过来的除了她还能是谁。
楚笙握着茶杯的手骤然一紧，却站在窗口前动也没动。
提灯笼的婢女远远就瞧见窗口立着的人，回头冲莫若心打趣道：
“公子真是痴心，这么晚都没睡等着姑娘呢。”
没人应答她，她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冲楚笙和图安打招呼，拉开门让莫若心走了进去。
二人对视，谁都没说话，图安缩着脑袋看着楚笙沉着脸也不敢吭声。
“我不是睡这？”莫若心率先开了口，很认真的表情却教人忍不住想笑。
图安最先绷不住笑出了声，忙点头应道：“姑娘的房间在二楼，早已派人收拾好了。”
“嗯，谢谢。”莫若心见楚笙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觉得莫名其妙，干脆直接无视随着图安往二楼走去。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玉环折回楚笙面前，淡淡道：
“还给你了，早点睡吧。”
说完冲图安摆摆手，自己直接往二楼走去，关上门自去睡觉不提。
图安听着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不由打着呵欠道：“主……主子……”
偌大厅内哪里还有楚笙的身影，图安望着卧室亮着的灯，不由摇头，心想道：
主子这是怎么了，等了大半夜，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又不搭理。
想不通，干脆去睡觉。
床上的楚笙头枕着单臂，定定望着手中的玉，掌心里传出淡淡温度，那是莫若心怀里的温度。
在莫若心进门的那刻，他很想和她打招呼的，随便说上那么一两句的那种。但他眼尖的发现她的袖口边有血迹，稍微想想就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了。
所有的话都汇聚在胸口里吐不出来，而对方将他当空气的态度更令他有点恼火。
他在这里等了大半夜，她连一点该有的表态都没有！
楚笙大拇指轻轻摩挲过玉身，温润舒服的感觉令他深邃的星目渐渐柔和起来。楚笙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望着玉环，冷峻嘴角浮起笑意：
“你也早点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