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毒了

我这个圣后当得很不称职,他一直让我过着自由舒适的生活,没有妃嫔的打扰,没有官员的觐见,没有需要处理的宫务,就连那些不是必须参加的大典甚至都替我挡下,这样的我,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活在自己快乐的小圈子里。

我熟悉的他,有三分霸道,六分睿智和一分温情,就是这一分温情,足以温暖我和孩子们的世界。

我熟悉的他,是精力充沛地在御书房案下通宵达旦地处理政务,在朝堂之上有条不紊地施政天下,在……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龙榻上,这,不是他!

他明日便要南下巡视,我已替他准备好了,这个时候的他是不会出事也不能出事的,他说,南巡必须去,那必有十分紧要之事,他殚精竭虑地守护着这个王国,怎容他出一点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差错?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个他决定南巡的时候,宫中以星儿作饵出了这等毒杀君主的大事呢?

“启禀圣后娘娘,圣君所中之毒颇深,臣等无能,唯今之计,只有请南宫世家毒圣出山!”

南宫世家,这三年中我大致了解一些,那是已故皇长公主的夫家,亦是白夜王朝开国四元勋之一,只是,南宫家的子弟不入朝堂,本朝更是无一人为宫,只有那位传闻中的皇长公主遗腹子因圣太后的旨意在宫中顶着第一乐师的头衔生活过不少年头,于三年前离宫而去,再来就是乐尊南宫阙享誉民间,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琴,所着琴谱冠绝天下,万两难得。我的脑子里关于南宫世家也只有这么一点认知了,至于太医口中的毒圣我是一点也不知晓,要怎么才能请动这个人?看着面色青黑的他,再一次发现,原来没有他的世界一团乱,而我……我这个妻子,我这个圣后,如此无用,如此无能,如此无知!

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我强撑着意志,我不能流泪,我得镇定,镇定地下达一切救治他的命令,镇定地抓住哪怕一个小小的机会。略微沉吟,“好,陈大公公,速下懿旨,请毒圣进宫!”

陈远看着不知所措的圣后娘娘,坚定地回道,“奴才领旨。”

不知是因为心里太急,还是陈远的办事效率太低,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日子过得好长。

三更了,月亮都躲藏进乌云里,今夜没有一颗星星。

承庆宫宛如白昼。

静。

谁都不敢说话,只有宫女们静静忙碌的身影。

太医们虽然无策,却也知封住他的要穴,以此护住他的心脉。

多久过去了?

我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我跟他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专注地,没有一丝杂念地看着他,只看着他一个。

曾经,我以为,我是为了孩子们选择与他一起,不管是做淑妃,还是做圣后,都不是我想要的,接受只是为了孩子,我是如此地爱着我的孩子,胜过自己,胜过我心中的那个夫君,胜过我要找回的幸福,胜过一切!

曾经,我以为,我这一生就是为了我的孩子而活,除了孩子,我一无所有!

为什么?为什么?

我轻轻地去触他的额,他的眉,他紧闭的眼,他抿着的唇……

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这么亲呢地抚过他,尽管我们有夫妻之实,尽管我夜夜承欢,尽管我们之间还有可爱的扬儿、星儿、耀儿……

我坚守着我的心,我的情,我沉浸在幸福之中却又游离在幸福之外!

我,甚至梦想着,有那么一天,影就会来接走我,孩子们长大了,我再也没有牵挂,我把孩子留给他,而影会给我一世的幸福,永远的爱,因为……我早已认定我是无影之妻,影是吾之至爱!

曾经,不,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这信念还是多么地坚定呵……

为什么非要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三年的朝夕相对,三年的恩爱荣宠,他……早已填满了我的空虚,将我失去了18年的记忆一并掩埋,将我以为会坚持一生的感情的忠贞一并击碎,影已离我越来越远,虽然那捶心的痛总会在午夜梦回时魔咒一般撕扯着我,到头来,他,在我的心中竟是占据着如此之大的位置!

我怔住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如此轻易地进到了我的心里?

是在初回上都之时么?

笑了却和着晕开的泪花,一步步向我走来的他。

紧紧地,牢牢地抱住我,嘶哑地呢喃着“铃儿、铃儿……”的他。

是在禄庆宫中么?

阴沉着脸说,我梳妆自然是为他而梳的他。

小心翼翼地将我揽在胸前,憔悴地担忧我流产的他。

温柔地搂着我,沉沉睡去却又在半夜为我掖被角的他。

是在御花园里么?

杜鹃花下、产帐之外,咆哮的他。

并肩而坐给我依靠,回眸处无限温情的他。

……

不,怎么会只是进到了我的心里呢?

他居然这么霸道地占据了我思想、灵魂的全部,才让我彻悟,失去了他,就失去了世界,没有他的我,才是真正地一无所有呵!

不,不!

不能想这些,我的头会痛,心会痛,还有一个声音勾魂使者般叫嚣着……

“娘娘!奴才陈远复命,幸不辱命,毒圣已到!”陈远一脸风尘,扑通跪在地上。

毒圣?毒圣!!!

我腾地站起身子,回过头来,果然有人与陈远一起跪在阶下。

心急地冲下去,拉起他就往龙帐走,“太医说只有你能救他,快,快啊!”我甚至没有仔细看是怎样一个人被我牵在手里。

“咳……”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拽着那毒圣的手,忙松开来,看了他一眼。

一位老者,尽管容颜已去,须发尽白,却有一双深遂的眼睛,看透世事。

他抖了下袖子,便有工具包刚好落在床头的小几上,青色的布包已有些旧,想来常常浆洗,布包展开,里面有针、有刀、有剪、有钩……一应俱全。

只见他从内侧摸出一块药枕,之所以说是药枕,只因为那枕一经取出,便发出一股不知名的气味,我喝过很久的药,直觉那里面应是些药粉。

他将鸿的手搭在枕上,又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搭在鸿的脉上,闭上眼睛。

我不敢说话,只能静心屏气地守在床边。

毒圣始终没有再说,只默默地、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他,果然是能救得鸿的!

心下大安,这才发觉,之前,我这心几不跳动了呢。

我揪紧了自己的手,修长的指甲陷进了肉里亦不自知,只有心痛,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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