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第7章 抱紧你
狂风呼啸而过,树叶被打得七零八落,电闪雷鸣,大雨越来越猛烈,将风雨中的孱弱娇小身影显得更加模糊苍白。
她紧紧地咬着唇,保持脑海着仅存的清明,好多次都差点滚下山去,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每一次都在最后一刻用尽力气站起来,强迫自己再一次迈出脚步,遇到大树就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上去找回一点力气,直到再一次抬起脚步,它的身后,一连串殷红的血色脚印,被雨水冲刷变淡,消失在泥水里,但是很快便有新的脚印出现。
血色的脚印向远方蔓延着,吟唱着少女绝望的爱恋。
玖夜……
玖夜……
她一遍又一遍念着那个名字,只有这样,才有力气走下去。
她不记得过了多久,直觉的自己仿佛走完了一生一世那么长的时间,一直到双脚只剩钝钝的麻木,只剩脑海越发清晰的那双眼睛。
终于,她无意识地停了下来,站了一会儿才回神看向不远处那朦胧的小庙,像是幻觉,又像是真的。已经到了吗?她看不清楚,急切地甩了甩头,一阵耳鸣晕眩让她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泥水里。
她只觉的自己已经像一个瓷器一样被摔碎了,虽然感觉不到痛楚,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支配自己的躯体,可是她还没有找到玖夜,他需要她……可是,她现在要怎么办呢?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泪水夹杂着雨水从脸上流下,她吃力地从泥水里抬起头,迷茫无助地看向前方……
可是她知道,没有人能帮她的,能帮助她的只有她自己……
纤细的手指深深地陷进泥土里,连她自己也吃惊自己竟然能够再一次站起来。
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她忍住不适,空洞的瞳孔尝试了几次才将焦距拉近,眼前的小庙重叠成两三个影子,可依然辨得出来是之前的庙宇,不仅如此,她甚至觉得自己看到庙门口站着一个修长俊逸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依然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肃杀让周围的气场翻涌着黑色气息,如撒旦般邪恶残忍,如统领世界的王者般狂傲尊贵!
那是他吗?
可是为什么明明感觉很熟悉,却又透着让她心悸的陌生?
这种感觉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什么,眼前的而一切混乱而茫然,她坚定地迈出脚步,一直走到庙宇门口,走到那男子的面前。
男子那模糊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从拧成一团的眉宇,到充满杀气的眼睛,再到刀削般直挺的鼻梁,一直到那紧紧抿起的嘴唇,还有如此绝立于世间的令人臣服瞻仰的身姿,是别人不可能具有的!
玖夜!他是玖夜!
她没有思考他为什么会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眼前,也不曾想到刚才她倒在地上那样无助的时候他只是冷冷地看着。
甚至!她没有发现,自己的眉宇间此刻正冰冷地抵着一把寒光迸射的剑!
这一刻,花奴的心里被温暖明亮的阳光充满了,仿佛满天的花儿在这一刻都绽放了起来,再看到他的这一刻,她知道了幸福是什么感觉。
她淡淡地笑起来,指尖向前探去,想要拂向他的眉宇、睫毛、眼睛,她似乎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指尖正流连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他就在她的眼前呵……
周围的侍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都为这个女人捏了一把冷汗。
左都卫紧握身侧的大刀,手指因为用力过久泛出淡淡的青色。
他想不明白,如果花奴有心回来,又怎么会用了近乎一天的时间?如果真的走了也就罢了,可是在看到她再次出现的那一刻,心底竟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侧目看向玖夜,虽然他眼底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但他跟了玖夜这么久,依然能看出玖夜眼底的冷漠下遮掩着怎样翻天覆地的涌动。
他清楚地看见刚才花奴重重地跌在泥水里时,王上身子剧烈一颤!也清楚地看见花奴狼狈无助地从污水中抬起空洞的眼时,王上的身子紧绷得像一根拉开的箭弦!
玖夜僵直地站立在寒风中,面容肃杀冷峻,任雨丝将他狂舞的黑色衣襟打湿,漆黑的发丝,有小小的水滴坠下。
他握紧长剑,笔直地指着眼前苍白如死的少女,看着她痴醉地笑着,一步一步撞上剑尖。身体里仿佛有千万种声音凄厉地嚎叫着,可他却屹立如山,任那闪着寒光的剑尖没入她的肌肤,殷红的血珠从她眉宇间渗出来,沿着惨白的肌肤蜿蜒而下。
可她竟像无所觉般自顾向前走着,却被剑抵着再迈不出一步,她向他遥遥地伸出手,葱白的指尖孤单地停在空落落的寒风中,却依然快乐地笑着,笑容幸福地像拥抱了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那苍白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心脏再一次剧烈地抽痛,他紧紧抿着唇,强忍着那侵入灵魂深处的痛楚,残忍地笑起来。
睫毛上的湿润已分不清楚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终于低沉地开口:“一切都要结束了!”
“王上!您要三思啊!”左都卫心下一惊,忙噗通一声跪下。
周围的铁卫见状也纷纷俯首跪下。
玖夜看着花奴迷醉的笑容,继续梦呓般呢喃:“从此以后,不会再痛,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牵动我的情绪,再也不会有了。”
说罢,他眼底寒芒一闪,握紧长剑的手就要刺出去!
“夜……好喜欢你。”
若有若无的声音,却在最后一刻让玖夜僵在了那里。
花奴空洞茫然的眼中渗出泪水:“好喜欢你……可是,我杀了你……你很疼吧……花奴也很疼……因为玖夜喜欢的是她……”
玖夜猛地僵住,手中长剑坠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的嘴唇颤抖着,泪珠滚滚滑落,没有了阻碍,她无意识地往前走着,直到摸上了他的脸。
“因为她,玖夜一直都那么痛,可是还是喜欢她……”她的手指从他的眉轻柔地滑到嘴唇,像母亲疼惜地抚摸自己的孩子,“以后,花奴再不会让人欺负你,不喜欢花奴也没关系,再不会让你痛……”她踮起脚尖,想要吻上他的唇,却在即将接触到的那一刻终于沉沉地坠进黑暗。
玖夜接住她的那一刻,听到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哭泣般绝望的低语:“真的好喜欢你……”
那些铁卫都被花奴直接的告白惊住了,眼神复杂地盯着王上怀中的少女,心中都有些震撼。
左都卫担心地看着玖夜,他自然知道花奴说的“她”是谁,但是他从没想过这个女子对王上的情意如此让人心惊。见玖夜似乎沉浸在刚才的震撼里不可自拔,忙试探着开口道:“王上……花奴姑娘似乎伤的很重,我们是不是要先救她?”
玖夜眼神闪烁了一下,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此刻的她已经苍白的近乎透明,仿佛阳光下最后的积雪,潮湿凌乱的发丝贴在面颊上,水珠不停地沿着脖颈流进衣衫,她的身子冰冷如死,寒意透过衣衫一直侵入他的肌肤,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贴着瘦弱的身躯散发出淡淡的泥土和血腥味。
“花奴……”
玖夜闭上眼睛,使劲将她拥抱入怀,湿漉漉的睫毛在此刻闪耀着晶光。他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却又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揉进骨血里,让她永远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直到天地毁灭亦不回头。
“花奴……花奴……”他单膝跪地,将头埋入她冰冷的脖颈,一次又一次地叫着她的名字,知道声音渐渐沙哑,渐渐变成呜咽般的低泣。
周围被外称为冷血的铁卫们,此刻也哽着脖子双目通红。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王上,在他们的心里,王上永远如毁天灭地的恶鬼修罗,残忍,嗜血,冷酷无情,可是此刻他们才发现,王上竟然也会这么脆弱,他的身体里竟流着如此沸腾的热血。
左都卫偏头抹去差点流出来的眼泪,哑着嗓子劝道:“王上,花奴姑娘的伤……”一句话没说完,猛然看到地上流出一滩鲜红刺目的血迹,蜿蜒着流到外边的水沟里,和雨水混为一体。
他大步冲过去蹲下查看,才发现那血迹是从高花奴脚下流出来的,软薄的绣鞋白底已经被穿透,从黑色的破洞的大小可以看出那利器极有可能是山上的荆棘,但山腰那荆棘刺显然不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口,他脸色一变,知道她定然是上过山顶了!人都知道十指连心,可是却不知那脚心刺入利器比十指首创痛上几倍!
难道,她就忍着这样的剧痛一步步从山顶走下来?
左都卫满脸诧异,就算连他都不敢保证能忍着那样的痛楚从山上走下来,更难想象像她这样一个身子单薄的女子!他难以想象这需要怎样的毅力才能做到。难道,是因为王上?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花奴竟那么在意王上吗?
想到这里,他侧目看向玖夜。
此刻玖夜面色剧变,显然也发现了那处血迹,他颤抖的指尖在她冰凉的脸上摩挲,心脏再一次抽痛,比任何一次都厉害,那强烈的心痛让他几乎咆哮出声!他一把扯过背上的披风将她裹住,抱着她冲进大雨,那几个铁卫已经眼明手快牵了一旁的马出来等着,玖夜翻身上马,再将花奴放在身前紧紧抱住。左手拉着缰绳,双脚使劲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箭一样像外射去!
空中电闪雷鸣,所有侍卫紧紧跟上,只见马蹄飞溅,一行人如平地卷起的一片黑云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滚开!本王养你们何用?要是她死了,本王定让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一声怒吼,房门被摔出来的躯体猛地撞开,将屋里的人都吓得肝胆俱裂。窗外的雨打在门上,发出“啪啪”的响声,屋里跪了一群侍卫和两个年纪老迈的御医,每个人瑟瑟发抖,惊恐地垂着头,不敢面对那犹如阿修罗般愤怒的男人!
玖夜怒瞪着摔在门口的太御医,浑身充满杀气。
眼睁睁地看着花奴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失,他竟束手无策,匈口翻涌着浓烈的血腥味,被他狠狠压了下去,匈腔像有一团火焰要炸开一样,连心脏的痛楚都被这股憋闷压得麻木起来。
看着床榻上面容惨白的少女,此刻双眼紧闭,不吵不闹,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干裂的唇泛出淡淡的青色,眉头皱成一团,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一阵心疼,恨透了自己往日对她的残忍。
不行,她绝对不能死!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他握紧双拳,偏头看向门口的太医,眼神冷厉如箭!
胡太医是殷楼国医术最好的大夫,一向眼高于顶,平常也只为玖夜和太后等人瞧病,可是此刻,他狼狈地跌在地上,眼神惊惧,花白的胡子颤抖的如荒原的枯草,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
被玖夜一瞪,吓得连滚带爬地跪上前猛磕头:“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啊!”
左都卫见他年迈,终是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问道:“胡太医,她不过是脚上受创,就算流血过多也不至于危及生命,可又怎会伤的这么严重?”
胡太医感激地看了左都卫一眼,忙娓娓道来:“花奴姑娘主要是失血过多,而且运动过量,伤了肺脏,若是再严重一点,就会窒息而死,再加上她脉象浮紧,可见寒毒入心,外邪侵体,如此一来更是凶险之极。”
玖夜听到这里,脸色更加阴暗,左都卫也眉头紧皱,担心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花奴。
“只是……”胡太医一顿,似乎忘了刚才的事,又摸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只是什么?”
见胡太医又端起架子卖关子,左都卫看一眼马上就要发作的王上,忙开口问道。
“正如左都卫所言,这脚上的伤口,应不至于让她失血过多才是呀……”胡太医想到此,又跪着往前挪了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指尖探上花奴右腕。此时王上如此重视此女,男女有别,他也不敢造次,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还有其它伤口?胡太医暗想。
“王上……衣……衣服拿来了。”门外的侍女犹豫了好久,终于大着胆子上前开口。
“怎么这么慢,没见到花奴姑娘还穿着湿衣吗?回宫后自己去严姑姑那里领罚。”左都卫开口冷道,“还不快快来替花奴姑娘换装。”
玖夜听左都卫如此说,一甩袖子走出门去,其它人连忙起身跟上。
那侍女感激地看了左都卫一眼,忙走上前替花奴换衣服。
这里还是临近古鸾镇的那处院落,此时雨渐渐歇下,天色已黑,略黄的枝叶被雨水一洗刷,显得生机勃勃,屋檐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的声音。
“呀!”
门内突然传来侍女的惊呼,虽然声音不大,但是门外的人都听到了,神经一下绷紧。玖夜闻声,转身推门进去,侍女吓得忙加快动作替花奴穿好衣衫,面对玖夜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玖夜沉声开口。
“花奴姑娘她……她的左腕好像也受伤了,伤口很深。”侍女不敢抬头,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什么!”他一惊,忙快步过去抓过她的左腕一看,脸色顿时灰白,“你,立刻检查她全身,看她别处还有什么伤,仔细检查,稍有差池你就提着脑袋本王!”
那侍女忙磕头应是,玖夜一甩袖袍转身出门!
刚刚回到这里太过匆忙,那些御医都只带了简单的药材治疗工具,玖夜出来让三个御医趁这时间备好要用的东西,待那侍女检查完毕进去仔细救治。
待太医仔细把过脉,又根据那侍女描述猜测了其它细节病因,才缓缓转向玖夜。
“王上,这就对了,花奴姑娘失血过多的原因就在此了。”胡太医颔首看着那深长的伤口,因血流的久了,那处伤口已经泛白,伤口虽未愈合凝固,但已经没有血再流出来。男女有别,一般他们给娘娘贵妃等妃嫔医治时,必隔帘诊脉,刚才他心中惧怕,只小心地探了她右腕,却不曾发现这一处伤口。
玖夜沉下脸,冷道:“怎么回事?”
“据老臣看来,这处伤口斜向下开,上深下浅,这是花奴姑娘自己伤的,若真是如此,王上之前致命的重伤不但没有恶化还迅速好转,原因就在于此了。”胡太医若有所指地瞄向玖夜匈口,其它太医也附和点头。
玖夜心头重重一击!
想起她平素倔强的眼神,想起她在大雨中摇摇欲坠的身影,想起她踩踏着荆棘向自己迈出一步又一步却丝毫不悔的坚定,想起她从污水里抬起绝望无助的双眸,想起那……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一样苍白幸福的笑容,却又那样哀凄伤痛……
他怔住了,不由得呢喃出声:“原来,事实是这样吗……”
他缓缓走向床边,胡太医见状忙让出位置。
他俯下身子将花奴柔软的身躯紧紧地拥在怀里,眼底的酸涩在眼前蒙上了迷蒙的水雾,他声音哽咽,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吗……为什么这样对我呢?是……”是爱吗?
他没有说出口,但在这一刻,他做了决定!
今生,这个女子将会是他唯一的女人!以后,后宫佳丽软玉温香,再也不会成为他爱情空虚的寄托,他会用尽所有的一切来守护这个女人,至死方休!
“王上,花奴姑娘伤势严重,这里没有好的药材,只有快点回宫用上好的补血药材顶着,说不定还有些希望。”胡太医小心翼翼地建议。
左都卫闻声沉下了脸,对那太医道:“你们都先下去,在屋外侯着。”见那几个太医躬身出去了,又转头对身侧的一个铁卫沉声道:“出去盯着,若有人靠近此屋三丈之内,定斩无赦!”
“是!”
铁卫领命而出,屋里顿时只剩下花奴,玖夜,和他三人。
左都卫看着玖夜的神情,着实不忍,但还是开口道:“王上……宫中有变!”
玖夜面色顿时冰冷,转头看着他:“怎么回事?”
“回王上,宫外探子抓住几只信鸽,太后知道王上重伤外出,并迟迟不归,连夜让人在宫外寻找王上下落伺机刺杀,看来这她已经忍耐不住了。”
玖夜本就担心花奴伤势,心中郁结,加上本身伤势就重,此刻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大怒,他小心地放下花奴,转身走到左都卫面前,双眼冷冷地盯着他:“这么说,那股人马就在我们附近?”
左都卫不明白玖夜为何由此一问,但还是谨慎答道:“是的,昨日属下赶到的时候曾在附近发现不时有几路人马往宫中赶去,但是看起来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民间草莽,也没仔细留意。”
谁知玖夜顿时大怒,一拳打在旁边的廊柱上,一阵灰尘落下,惊得左都卫顿时闭嘴不语,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王上……”
“怪不得……”他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铁拳紧握,看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影,抑制不住的怒气从匈腔腾起,只憋得匈口如火烧般疼痛,“花奴定是遇到他们,才会伤的这般严重……她一定是为了救我……可我,竟然还怀疑她,竟然眼睁睁看她受那样的苦楚……”
此刻他的声音嘶哑低沉,通红的双眼看得出他正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焰。
左都卫闻此,恍然大悟,看着玖夜的样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陪着他沉默不语。
玖夜的眼睛,箭一样射向皇宫的方向,怒吼一声:“老妖婆!我玖夜终有一天会将你碎尸万段,以……报血海深仇!”这句话他几乎用尽力气吼出,到后边已是气力不续,紧接着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来,他硬生生忍住,却觉得那股滚烫更加汹涌地从下一拥而上,再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左都卫见他脸色突然惨白,忙上前去扶他,谁知还没来得及抬手,就见玖夜一口鲜血喷出来,将地面染成了红色!
这次他本就伤重,完全凭着一股子傲气和意志忍道现在,加上在破庙他绝望之际,曾一度不顾身残体痛,心撕力竭妄想逆天,更是伤心伤身,那样的重伤能忍到现在早已经超出身体附和,湿透的黑衣还没来得及换去,虽然被匈口血迹渗透,但也看不出痕迹,只有一波强过一波的抽痛提醒他伤势悄然恶化。
“王上,王上!”
左都卫大惊,接住玖夜摇摇欲坠的身躯,忙向着门外疾声大喊:“御医!快传御医进来!”
大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几个侍卫进来分立两边,那三个御医连滚带爬被其它铁卫拥进屋内,见玖夜面色发青,顿时大骇,手忙脚乱替他施针,伤口出血不止,而且与包扎的白布粘在一起,不敢大力分开,深恐引起更严重的出血导致伤势恶化,只得用药物和针灸暂时护住心脉,一切得等到回宫之后用上好的灵药才能治愈,如此,那些太医也满头大汗一直忙到半夜。
见玖夜呼吸渐稳,众人也直到现在才松了一口气。那三个太医之前又惊又怕,连着从鬼门关抢救回两条人命,早已累的几乎瘫软在地上,额头挂着黄豆般大的汗珠。
玖夜挂念花奴病情,又闻宫中有变,昏迷中一直做着噩梦……
梦里。
一片红花飞舞。
红衣少女孤独地站在悬崖之巅,漫天的红色花瓣如血雨一般纷纷落下,让他有一种连天空都是猩红一片的错觉,那景象虽然悲凄美艳,散发着一种让人流泪的悲呛。少女在漫天红雨里回眸,向他绽开淡淡的笑容,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见她那双眼睛漆黑湛亮,笑容苍白悲呛!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猛地窒住,整颗心被一种凄凉悲哀的情绪笼罩,那是怎样令人心悸的眼神!
那样刻骨的爱意,那么强烈的仇恨,都在少女那一瞥里表露无疑……
“玖夜,这就是你想要的么?我帮你好不好……”
他听见少女的声音,他看见少女的眼泪沿着香腮滑落……
然后,她对着他柔柔一笑,毅然转身,绝美的身姿在满天残红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缓缓地向深不见底的黑涯下坠去,面向着他,带着悲凄的笑颜……
“不!”玖夜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守在门外的铁卫闻声,急忙冲了进来,见玖夜安然无恙坐在床上发呆,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帮你好不好……
轻灵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决然凄厉的眼神让他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他冷汗涔涔,只觉得白色的衣衫都被汗湿了,稍坐了一会儿神智才渐渐清楚。
“王上,您没事吧?”
门外的太医匆匆忙忙提着药箱进到屋里:“可是伤痛又发作了?王上的夜不能拖,虽然暂时稳住,但还是惊险万分,需尽快回宫才是。”
太医小心翼翼地上前回话,等给他稍作检查,见无异状,这才放了心,正要上前为他换伤药,只见他略一摆手。
“让左都卫过来。”
话未落音,只听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想必是左都卫已经得到消息了。
“王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左都卫满脸胡茬,眼角有淡淡的血丝,只见他眼底的惊喜一闪而过,迅速恢复镇定,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垂头不语。
玖夜刚才被噩梦带来的惊悸震撼已经退却,此时俊美苍白的脸色显得他不似凡人,他眼神淡漠,但眼底却闪耀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这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常人才会有的人气。
他略微撑起身子,向旁人挥手:“你们退下。”
铁卫齐应一声,整齐地推出门外,胡太医看了看手中的药不敢多言,便放在一旁跟着其他两位太医推出门外。
玖夜眼神向四周一扫,声音顿时冰冷:“花奴呢?”
“王上不必担心,花奴姑娘伤势已经稳住,只缺些药物调养,但目前暂无大碍。”
玖夜眼里的寒意不退反增,厉声道:“她人呢?”
左都卫青筋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玖夜,见玖夜怒容渐现,忙回道:“当日王上伤重,属下命人将花奴姑娘移到旁的屋里了。”
玖夜冷哼一声,就要下床。
左都卫忙阻止道:“王上,属下这就去带花奴姑娘过来,您伤势过重,不宜……”
玖夜犀利的眼神从他面上淡淡扫过,左都卫没说完的话顿时梗在喉咙里,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下榻穿了靴袜,刚站起身,一阵晕眩袭来,身子不禁一晃,幸亏扶着床沿才未跌倒,他略站了片刻待晕眩过去,才大步走出门去。左都卫看的心惊肉跳,又不敢上前搀扶,忙快步跟上。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
院子里的阳光却仍然很耀眼,门口对着一棵大树,远处几个铁卫整齐地守卫在两旁,墨绿泛黄的树叶在阳光下泛着白色闪耀的光点,有零碎的枯叶从空中飘下,一切显得和谐静谧。
他抬手挡住刺目的白光,眼神扫向四周。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茅舍,院子的大门是木质的,周围有土方砌成的低矮的围墙,越过围墙放眼望去,远些的地方都是荒地和树木,看不清有路,树叶开始枯黄,地上落了薄薄一层。
院里一连三间平房小屋,屋顶都是茅草黄泥糊过的,东边的屋子高些,是主室,往西边是两间小屋,再往另一边,是个单独的灶房,挂了斗笠,竹罗,还有一些厨具,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很温馨。
玖夜站在院子里打量半晌,眼底竟闪过一丝向往之情,这种平凡的生活,或许永远和他没有交集的。如果他不是帝王,或者说如果他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命运,他是不是也能过上那种平凡的生活,其乐融融,妻贤子孝。
阳光下,他的眼前浮现出花奴笑意盈盈的样子……
可是他好像从没看过花奴发自内心的笑容呢!
他轻咳几声,喉咙翻涌出一股腥甜,伤口又开始剧痛,他惨白着脸深深呼吸等那阵抽痛过去。
左都卫满面愁容,想要上来扶他,被他挥开了。
“王上!您伤势严重,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虞……王上贵为一国之主,现在边关战事不断,太后那边又蠢蠢欲动,王上现在可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王上……”
玖夜面色冰冷,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后院走去,只是脚步有些沉重,走的颇费力气。
他推开门,屋外的阳光一下子照进来,茅屋里有几分阴冷,他眉头一皱,一眼就看到小屋的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被被褥遮住半个身子,却仍看得出她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安静的像一只已经死去多时的小动物。
他匈口窒了一瞬,虽然已经从左都卫口中知道她暂无大碍,但他看到那毫无生气的瘦弱身躯,仍然觉得脑子像被敲了一棒。他急切地过去试了她的鼻息,直到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愠怒地盯了左都卫一眼,后者心惊地退了一小步。
小心地将那孱弱的身躯从地上抱起来,发现她身子冰的像铁,一丝温度都感觉不到,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惧。花奴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唇畔溢出一丝呻yin,他俯耳过去仔细听了,听清她说的是:“玖夜……对不起……”
黑暗中,玖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低头,仔细看她的眉眼。
隐约看见她颦起的秀美和迷茫无助的神色,紧闭的眼睑噙满水气,眼皮微微轻颤着。
“花奴……”他呢喃一声,抱紧了怀中的女子。
黑暗中,玖夜的眼睛亮的很突兀,像无数碎钻流动闪烁,他垂下头在她眉宇间轻轻落下一个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花奴在他怀里蹭了蹭,无意识地紧抓住他匈前的衣衫。
一种柔和的光芒从他眼底溢出,他搂紧了怀中的人儿,大步走出小屋。
左都卫在身后无奈地叹口气,虽然这间屋子比不上主室,但跟其它屋子相比已经是最好的了,王上住惯了锦衣玉食的皇宫,定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花奴姑娘。
想起那个倔强的女子,左都卫咧开唇角憨笑起来。
或许,她留在王上身边也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王上现在看起来更有些人气,不像以前那个心中只有杀戮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