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第4章 我不喜欢你

夕阳西下,空气中的浮尘都罩上了隐隐的金色光芒。

朝阳宫的牌匾富丽堂皇,御金雕龙超两旁延伸而去,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刺眼,散发出魄人的气势。

红色的地毯延伸至台阶尽头,远远地,可以看见身材高大的男人脚步虚浮,似忍着极大的痛苦,一步步向近处挪动,明明走的万分艰难,却倔强地不让旁人扶他,一直走上最后一段台阶,他脚下一软,单膝猛地跪倒在地,男人闷哼一声,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跟在身后的左都卫急忙上前,这八尺大汉眉头紧皱,担忧道:“王上……”

玖夜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儿,胸中郁结,她一直不肯依了他,是因为那赤焰吗?

想到此,手上不由得加重了力道,怀中人儿不适地皱眉,额头上的伤痕,和脸颊的剑伤隐隐又渗出血丝来。

“御医呢?”

“回王上,御医已在殿内等候。”左都卫急忙回话。

他的眼中精光闪烁,散发出逼人的气势,一用力气又站了起来,大步走进寝宫,将花奴小心地放在御榻上,左都卫很快宣了御医进来。玖夜眼前阵阵发黑,锦黄的衣衫被鲜血浸染透了,却强忍着等到御医给花奴检查完毕。

“她怎么样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看着玖夜的伤口,眼中满是担忧恐惧:“回王上,花奴姑娘只是受了惊吓,额头的伤口只需敷散淤血即可,并无大碍。只是您的伤势严重,需要立刻处理。”

男人听到御医诊断说她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形一晃,在花奴身边躺下,抓着她的一只手,昏睡过去。

接下来是一阵手忙脚乱。

那女子是没事,可是王上被利剑穿胸,只差分毫便有生命危险,加上失血过多,能不能熬过一晚,还是未知之数。

他们要给王上清洗伤口,谁知王上紧紧拽着那女奴的手,怎么也分不开,那些御医急的直皱眉头,只得听左都卫的命令,就那样清洗治疗然后包扎,怕伤口感染又让宫女给他们换了干净的外衫,一直到处理完所有的事,他们俩的手都没有分开过。

左都卫静默在旁,看着沉睡的两人,深深地叹息。

王上从小就活在冰冷的“牢笼”里,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害死他的母亲,不但无力报仇,还要认贼做母,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待他的妁矶姑姑——这个被王上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女人,却背叛了他,投进他仇人的怀抱。

从此,王的世界再没有一丝温情。

王的冷酷,他是了解的,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王上怕是眼也不眨就会将他杀掉,可是他从不后悔跟在王上身边,他明白,王是最重感情的人,他亲手害死挚爱之人,何尝不是在凌迟自己,王所承受的痛苦,是他不敢想象的。可能,在王亲眼看着挚爱在惨死刀下却不出手阻止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随着那那女子一同死去了吧……

当年若不是他,太后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妁矶姑娘,而王上却亲眼看着那一刀落在妁矶姑娘身上……

“左都卫。”

门外传来他亲信的声音,左都卫回神,走到门前打开门。

守在门口的刘德全看见他出来,鼻子朝天冷哼一声。他视而不见,直接走到那侍卫旁边,那侍卫跟他耳语几声,他的脸色蓦然变得铁青,忙将那亲信拉到一旁,至刘德全看不见的地方,面色沉重地问道:“你确定吗?”

“嗯,铁卫队亲自得到的情报,错不了。”

“那赤炎国那边有什么动静?”

“赤炎国已经开始全面反击,但是由于赤焰擅自离开战场,赤炎国军心涣散,死伤无数。后来得到我们抓住赤焰的消息,顾鲁已经下令所有军力全面转向我国,欲突围救主。”

左都卫思索片刻:“放出消息,他们若敢轻举妄动,赤焰性命定然不保。宫里加强守卫,严密监守太后和国舅,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属下遵命!”那侍卫犹豫片刻又道:“为什么我们不以赤焰要挟顾军直接投降呢?”

左都卫摇摇头:“你觉得顾鲁可能因为一个人放弃整个国家吗?这种事除了赤焰能做的出来,没有第二个人会傻到这个地步。”

那侍卫恍然大悟,忙领命离去。

左都卫站在那里嘲讽地笑笑,真的没有第二个人吗?若以王上的性格,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他叹息一声,叫来几个亲信把守朝阳宫,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如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在王上不在的时候,他的命令就是王命!

刘德全气冲冲地看着左都卫离去,却束手无策,只得心焦地在门口打转。照赤焰上的起居,本来就是他的本分之事,这左都卫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屋里,玖夜依然发着高烧,有两个特别训练过的宫女不停地为他换着帕子。

玖夜迷迷糊糊醒来,竟然看见自己日夜思念的面容,心中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将她搂进怀里。可是他是那样恨她,他以为时间越久,他对她的恨意会越强烈,事实确实如此,可他想不到的是那种蚀心的痛苦,也会跟着越发强烈,有时候,他会恨不得将自己撕碎,以减轻那种思念和痛苦的煎熬。

他恨她,可是依然想要紧紧地拥着她,依偎着她,让她的一切都溶入自己的骨血里,无论是爱还是恨,都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侍候他的宫女,吃惊地看着玖夜将那女奴紧紧抱在怀里,脸上流露出一种孩子般的无助和绝望,俊美的脸颊静静地依偎在女奴胸前,漆黑的睫毛水珠颤动,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她们从来没有在王上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让人的心也跟着一阵阵的揪痛。

她们细心地替王上抹去额上汗珠,尽管在睡梦中,这个男人依然散发出一种王者的霸气和难以磨灭的尊贵气息,这样完美的男人,怕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才能配的上他吧……

她们打量那在睡梦中仍然皱着眉头的少女,心中一阵叹息:这个少女真的可以代替那个传说中背叛了王上的女人吗?

天蒙蒙亮了。

鸡鸣一声接着一声,万丈阳光渐渐从皇宫的琉璃瓦屋顶上升起来,照亮九州大地。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带着露珠的雾气从门外飘进来。

花奴难受地嘤咛一声,头疼的厉害,浑身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动也动不了,她试着抬起没有束缚的左臂,挡住刺目的阳光,一睁开眼睛,蓦然对上一张俊美到极点的脸,比一般人稍长的睫毛垂在眼睑,眉宇间满是霸气,可那皱成一团眉头,显示出主人心中痛苦和难言的忧愁。

不由自主地,她的手在她思考之前,抚上他的眉头,希望用指尖将它抚平。

她一怔,动作顿了一下,只觉得眼前蓦然冲上一片血雾,之前御花园的一幕在这一刻全部回到了脑子里。

赤焰!

她一惊,一下坐了起来,紧紧抱着她的男人被带起半个身子,又猛然跌下去,发出一声闷哼。他双手自然地向前伸去,却抱了个空,眉头紧紧皱起,他双臂缓缓收拢,然后像个被丢弃的小动物般,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

她低头看了一眼玖夜,这样的他竟然让她心中一阵心疼。咬紧嘴唇,轻轻替他拉好被子,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他抱在怀里,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眼眶发酸。

她理了理思绪,见大殿里没有人,便爬下床,目光环视大殿一周,仔细打量片刻,在眼光落到内廷的一幅画上时,微微颦眉。

画被雪白的绢丝纱幕挡着,纱幕缥缈晃动,隐隐约约看出画上是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亭亭玉立,回眸生姿,那容颜,那眼神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心念一动,款步走过去,伸手将帘幕挑开。

女子的容姿赫然映入眼帘!

花奴心中一震,这女子的眼神,和眉宇间的倔强竟然像极了她娘亲!

想起玖夜初次见他的举动,和历来的一幕幕,心中渐渐了然。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啊!可是这个叫做妁矶的女子,和她娘亲又有什么关系?

妁矶?妁矶?

这只是巧合吗?还是这个女子本就是她娘亲本人?她的心底竟然生出一种恐惧,仿佛一阵翻涌的黑雾卷来,来不及逃跑,来不及回避,只得眼睁睁得看着自己被卷进去。

她伸手抚摸着画侧一行龙飞凤舞的题诗:

春意暖,

锦衾寒,

君恩随风逝,

蒲柳泣红颜。

红颜醉,

红颜泪,

孤魂向风处,

犹记梦里君心诺千年。

这字一看就是出于玖夜之手,磅礴的气势,尽见王者之姿。那笔触极劲极刚,落笔沉稳却又不乏犀利,笔势气吞山河,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亦不为过。那泼洒的笔墨几尽疯狂,将诗中绝望缠绵执着的痛苦以泣血的姿态挥毫纸上,可见写字之人用情之深,令人心中震撼!多看几眼,让人的心都被狠狠捏住,痛得不能呼吸。

花奴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首诗,待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心中的酸楚,说不清是为妁矶,还是为玖夜,甚至……是为自己?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充当的就只是一个可悲的替身吗?自己娘亲的替身?

她不敢深想,不敢去猜测这里边藏着怎样一个曲折的故事,只能使劲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抛之脑后。

她咬紧了唇,抹去眼泪,将脊背挺直,回头再看一眼那孩子般蜷缩在床上的玖夜,慢慢走过去,抚摸着他的脸颊,颤抖着苍白的唇瓣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紧闭的眼睑上睫毛颤动,一滴晶莹的泪珠静静地滑落在地上。

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她才缓缓起身。

仰头从殿外看去,碧空如洗,空空荡荡飘着几丝烟云,一切遥远的没有边际,心底的痛楚也随同倒流的眼泪被压回心底。

她走到屏风旁,在玖夜的衣衫中找出一面精致的金牌,上面写着:如君亲临。

想了想,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心,抹干眼泪,让自己的脸上绽出淡淡的笑容,缓步往门口走去,一拉开门就门外的侍卫拦住。

“抱歉,没有左都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朝阳宫。”

花奴看他们一眼,眼神淡漠,缓缓笑道:“你们是得了左都卫的命令吧,如果你们不让开,我想,如果我出了任何问题,你们没人能担待得起。虽然我只是个奴婢,但是目前,我对玖夜来说,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不是吗?”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花奴猛地举起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侍卫立刻慌了神:“花奴姑娘,你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花奴缓缓笑道:“赤焰被关在哪里?”

那几个侍卫互相看了看,其中站在最后边的两个对视一眼悄悄往侧面退去,花奴一眼看到他们,厉声斥道:“站住!要是在我见到赤焰之前看到左都卫,我立时自尽,绝无虚言!”

那两个侍卫顿时定住脚步不敢妄动。

“说!赤焰在哪里关着?”花奴眼神凌厉,一咬牙将簪子狠狠扎入脖颈,她的脸顿时疼得惨白,她咬牙忍了,手上力道加重,只见鲜血沿着脖子流下来,一直蜿蜒着流入领子里。

领头的侍卫惊慌失色,急忙回道:“在……在暗狱。”

笑容缓缓绽开……

跟着那几个侍卫进入天牢,可是到了门口被几个身穿澄亮的黑衣铠甲的将士挡住,那些人面无表情,一看就是冷酷无情之辈,任它命丧当场,他们恐怕连眼皮子也不会眨一下。

花奴看那几个侍卫一脸爱莫能助的得意样子,立刻明白了那几个侍卫定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肯带她过来。

她想了想,从容一笑,扔掉染满鲜血的簪子,将方才从玖夜身上拿的那块金牌高高举起来。

映着天窗的光线,“如君亲临”四个大字在阴暗的暗狱里闪耀着刺目的金光,那几个黑衣铠甲的壮汉一见金牌,立马弃甲而跪!侍卫们一时愣了,连忙跟着跪在地上,暗自懊恼这女子竟有如此敏锐的神思。

一进暗狱,腐臭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花奴扶着漆黑的精钢铁门一步步摸索进去,借着殷红的月光,一眼就看到赤焰被铁锁穿透琵琶骨像一件展示品一样被钉在墙上,双脚锁上漆黑闪亮的铁锁,一看就是精钢合成,那个火焰般的王者,此刻浑身布满鲜血鞭痕,火红的长发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奄奄一息垂下脸庞,透过发丝,隐隐可以看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花奴的眼睛猛地充满水雾,喉头和鼻腔被一种酸涩的痛哽住。

半天她才张了张口,哽咽出声:“赤焰……”

那个仿佛已经死去的男人,突然像被闪电击中,猛地僵直了身躯。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殷红的眼珠泣血般睁大,脸眼白的地方也布满血丝,显得绝望而不顾一切。

他怔了半晌,突然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浑身的铁链铮铮撞击,伤口因为剧烈的挣扎,都崩开血口,鲜血从他健硕的身体里流出来,凄厉得令人不忍直视。

他犹如濒临死亡的野兽般疯狂地挣扎,嘶声力竭地龙吟震慑九天:“花奴(奴!你别怕,我救你出去!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赤焰!别动,你别动,你流了好多血,不要动。”花奴扑过去想按住他的手,却见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眼泪滴到他的伤口上,迅速地晕开。

她捧着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脸在眼中模糊起来,想起他的宠溺,他对自己无理任性的包容,心中更是疼的无法呼吸。她知道他一直喜欢自己,至于有多喜欢,她从来不敢去想,也做不错任何回应,因为她知道,他和她之间,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看着花奴的脸颊上的泪珠,赤焰像被安抚的野兽般慢慢安静下来,他看着她慧黠的眼睛,贪婪地享受着她掌中传来的温度,声音低沉嘶哑:“对不起。”

花奴笑着摇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赤焰哑然,慢慢垂下眼睑:“不能救你出去……”

花奴看着他的样子,紧紧咬住唇瓣忍住眼泪,突然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意,但是为了逃避,她总是装作无知地将他和苏莺莺拉在一起,她多少次从他的眼中看到受伤的表情,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直被自己自私地伤害的人是他!她骗了他,利用他,帮助着赤炎国罪妃逃走,他却孤身犯险,不顾一切地闯入殷楼国想救她出去……

可是他现在,竟然跟自己说对不起?!

这个男人,他是傻瓜吗?

她一抹眼泪对这外边举起金牌,看着那几个愣在门口的铁甲护卫,厉声道:“开锁!”

那几个护卫略一迟疑,拿着钥匙走过来,倒是那几个侍卫满脸愁容,焦急地频频看向外边。

花奴知道虽然威胁那几个侍卫不能报信,但是这些人传送消息的手段和通道是她不能想象的,左都卫应该很快就会赶来。现在时间紧急,她一定要把握时间将赤焰救出去!

趁着他们开铁链的时间,花奴转身面对那几个侍卫,眼中的淡漠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

宫中守卫如此严密,想要逃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赤焰身受重伤,想要离开更是难如登天,想了想,她决定赌一把,这些侍卫也不笨,自然会权衡利弊,而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亭亭而立,淡笑,声音中却充斥着一种让人折服的沉稳,清冷入骨:“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以玖夜的性格,这次无论我逃不逃得出去,你们都没命活过明天了。”

那几个侍卫嘴角一阵抽搐,眼中的恐惧显而易见。

花奴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眼神一转,却更加冷厉:“替我准备一匹好马!到时候,若是我逃不出去,定然替你们顶下所有罪状。以你们皇宫的守卫,我一个女子要带着伤患离开,你们该明白,这于你们来说,是多少生机。”

那几个侍卫犹豫片刻,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一阵铮铮铛铛,那铁链就被打开了,赤焰体力透支,脚上和手腕上的钳制一松开,身躯就摇摇欲坠,被肩膀上的铁链一拉扯,痛的脸色一阵发白,闷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稳住身躯不往下滑。

花奴急忙冲上去扶着他,那铁锁以下被鲜血浸染的殷红,这会儿一拉,又有新鲜的血液流下来,她只觉得心脏像被狠狠掐了一把,强忍着眼泪,红着眼眶冲那黑甲护卫怒吼道:“把铁链砍断!”

两个黑甲护卫走向两边,一声不吭,分别拔出腰间银光闪烁的寒铁匕首,只听“哐当”一声,铁链应声而断。

花奴忙扶住他,将他的手搭过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重硕的身躯稳住。赤焰咬着牙,拼命稳住身体,尽量减轻她身上的力道,可是花奴依然感到吃力,几乎不能挪动步子。

她拖着赤焰出了暗狱,好不容易将他扶上马匹,自己也翻身坐在他身后,右手拉紧缰绳,然后一夹马腹,左手高举着那“如君亲临”的金牌一路朝宫门横冲而去。

这暗狱地处偏僻,但为了防止囚犯逃脱,一路上都是武功极强的守卫。

而皇宫之内除了王上郡王们有资格乘马外出打猎,还有紧要军情回报的将士之外,其他人至宫门处变得下撵停车,更好一些的也只能行至前庭。此刻那些守卫一见内廷烟尘滚滚,竟冲出一匹来势汹汹的战马,顿时紧了心神,握紧腰刀,但一瞧见马上女子高高举起的金牌,在阳光下射出刺目的金光,顿时齐刷刷跪倒在地。

眼看那气势雄伟的宫殿正门遥遥在望,花奴心中一喜,使劲一夹马腹,马儿风驰电掣般向前冲去。却就在此时,眼前人影一闪,从后边追来的左都卫,凌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双脚在马背借力一撑,稳稳落在马前。

马儿受惊,仰起脖子嘶鸣一声,前蹄朝天而立。好在赤焰虽然重伤,但尚未昏迷,抓紧了马脖子,花奴惊慌地握紧缰绳才没被摔下来。

她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大汉,只是一瞬间,心中已有万般思量。

左都卫是个莽汉,却心思灵透,而且一副忠肝义胆,从他以前的种种表现,以及玖夜对他的信任来看,他和玖夜的感情并非君臣那么简单,他跟着玖夜出生入死多年,在他的心中,玖夜的地位恐怕比他生身父母还重要!而此刻他匆匆赶来,定然还未来得及回去趟朝阳宫。

思及此,她力持镇定,将刚才的惊吓和慌乱生生压下去,恢复以往的淡漠,挑衅地看着他开口道:“左都卫,你这次行事也太过于大胆了吧?”

左都卫看着她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花奴轻笑:“你既知道我是敌国奸细,竟然放心让我和玖夜独处一室?而且,还是个重伤昏迷,屡次侵犯过我的男人。你了解我多少?又怎么知道我此次来这里的目的?”她满意地看到这八尺大汉脸色遽变,接着道:“还是……你将我当做了另一个人?”

“……”左都卫大惊失色:“王!你对王做了什么?”

“你说呢?”

花奴浅浅一笑,眼神却冷漠的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左都卫身体一颤,差点将手里的刀掉下去。他自然听过这个女人在古赫军营的事迹,看着她冰冷的眼神,他相信,她是真有胆子将刀子插入王的心脏的!

见左都卫眼神慌乱,花奴瞅准这个时机,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使劲扎进马屁股,马儿痛得嘶鸣一声,发疯般地冲出宫门处的守卫,守卫被撞倒在地,待抬起头,只能看见烟尘滚滚而去。

左都卫下令一队城卫军去追,自己则翻身上马,往朝阳宫的方向冲去!

城郊十里亭的小庙里。

太阳的余晖淡淡地撒在角落破败的蜘蛛网上,蛛丝随风飘动,一座神像被日晒雨淋磨损的看不清楚原来的相貌,斜斜歪倒在一旁,地上有一堆干燥的草,看得出来已经被人细心的整理过。

一个红发的男子躺在上面,眉头紧皱,额上渗满汗珠,在梦中依然发出野兽般焦躁急切的低鸣。更可怖的是,这人浑身浴血,肩膀处竟由两条铁链穿透,浑身的血迹斑斑看得出他曾受过怎样的折磨。

太阳光突然被小庙门口出现的窈窕身影挡住,少女小心翼翼地用一个破瓦罐盛了水走过来。

她放下瓦罐,伸手探了探男子额头,黛眉微颦。转身将瓦罐用树枝架起,拿起一根干燥的树枝在神情专注地火石上钻着,不多久变冒起青烟。

“花奴……”

红发男子眼皮子动了动,张着干裂的唇瓣,半天睁开眼睛,一伸手握住少女的胳膊。

花奴看他一眼,又转过身接着瑞,待火苗冒起,小心地将柴火点燃,开口:“别说话,你伤的很重。”

“花奴,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冷漠,别人都说你冷漠,但是我知道,你只是把你的感情藏在心底。”赤焰咳嗽几声,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英俊的脸庞被火焰照射的让人不敢直视。

花奴咬紧唇瓣,看他一眼,从裙摆上撕下一条条白布,用烧热的水将他的伤口大致清洗了,仔细地包扎好。看着肩膀上还在冒着黑血的伤口,心中揪痛愧疚,之前对他的恨意都被一种说不清的歉意取代,想起他为她受的苦,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很疼吧……”她呢喃着盯着他的伤口,不知如何下手将那铁锁取出来,刚刚将铁锁碰了一下,赤焰闷哼一声,额头迅速渗出一层汗珠。

他咬着牙关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疼……不过,值得!”

只这一句话,花奴难过得恨不得将自己杀死,她偏过头,努力咽下泪水,声音哽咽,却依旧用冰冷的口吻着说道:“铁锁……铁锁必须立刻取出来,不然我们逃不出去的,殷楼国的人马很快就会追过来。”

赤焰看着她笑笑:“放心吧,这点疼我还受得了,你动手吧。”

说罢,闭上了眼睛。

花奴颤抖着手握紧铁锁,心脏像被人死死掐着,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只有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

赤焰见她半天没动静,手背上落下一地滚烫的泪,他睁开红玛瑙般璀璨的眼睛,看着花奴眼中的心疼,一种类似于幸福的笑意直达眼底。他覆上她的手:“我来吧。”

花奴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将手抽走。

看着花奴惊慌的神色,赤焰心底一阵苦涩。他将花奴护在身后,右手握紧铁链,咬紧牙关狠狠往外一拔!

顿时,一阵血雾在空中弥漫开来!

赤焰的脸色一瞬间惨白,嘶哑地仰面闷哼一声,倒在一旁的草堆上重重地喘息。

“你疯了吗!”花奴惊呼一声,扑身过去按住他左肩上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口,惊慌失措,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没……没事。”赤焰惨白着脸笑了笑,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虽然狼狈,但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他英俊的脸看起来依然有种说不出魅力。

花奴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红唇被自己咬出青白的牙印,她忍住眼泪开始替他清洗左肩的伤口。

“你安全回到赤炎国之后,我会离开。”她垂着眼睑,不敢去看赤焰的表情,可是仍然感觉他的脊背在一瞬间僵硬。

“嗯。”

“我不能让小姐一个人留在玖夜身边。”

赤焰冷笑,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当初殷红的瞳孔:“是这个原因吗?还是……”他眼光一阵闪烁,隐隐可见他的眼底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还是……你只是想从我身边逃离?”

花奴突然像被人看穿了般,猛地抬起头,她眼神慌乱:“我……”

赤焰猛地抬起头,犀利的眼睛像鹰一样锁住她的视线,视线渐渐有些激动,他一把扣专奴的肩膀,巨大的力气像要将她捏碎一般:“花奴,为什么不面对自己?你一直不肯喜欢我,都是因为苏莺莺,可是现在她已经成为别人的女人,你还有什么理由来搪塞?为什么从来不肯给我一个机会,试着放开自己的心?”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男人震怒的吼声几乎将小庙的屋顶震碎:“不要跟我谈什么地位身份,我知道你从来不将那些放在眼中!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能接受我?”

她闭上眼睛,睫毛上晶莹的水珠颤动,脑海竟然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张邪妄残虐如妖精般迷幻的脸,那利剑一样犀利的令人窒息的眼神,黑夜中狂傲翻飞的黑发,摄人心魂的黑瞳!他的残虐无情,喜怒无常,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的无助绝望,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腐蚀了她每一滴骨血。从第一次在绝望之际,他像天神一样出现在夜色里开始,她的心就再不属于自己了。

相识后的一幕幕飞速地闪过脑海,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揪痛起来,每次一想到他,她都感觉控制不了自己,像沉溺在窒息般的痛苦里不可自拔。

“因为——我不喜欢你。”

她睁开眼睛,清澈的瞳孔如夜空的星辰般明亮:“赤焰,我不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赤焰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眼神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双拳青筋遽出,肩膀上的白布再一次被鲜血染红。

“论身份,我们是主仆。即使抛开身份,我们也只能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你明白吗?”花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可是微红的眼眶,和颤抖嘴唇却出卖了她自己。

她轻轻侧头看向远方,唇瓣轻启,飘远的眼神微微有些迷茫无奈:“爱是一瞬间的感觉,却也可能是用一辈子的努力也抓不住的感觉。”

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却能让人一辈子都颠覆沉沦,万劫不复。后边这半句她没有说出口,只是闭上了渐渐濡湿的眼睛,从心脏深处将那漆黑妖魅的眼神抽出来一刀斩断,锐痛。

“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不行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努力也不可以吗?奴儿,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花奴的眼神猛地一颤!

奴儿,他又叫她奴儿。那个小时候只有娘亲才喊过的称呼。

小时候,苏莺莺每一次拿着藤条骂她“笨奴才”的时候,赤焰都会走过来用他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顶,温柔地看着她笑,笑容干净明亮,如风中跳动着的充满希望的火苗。他说:“奴儿,你要记住,虽然你叫花奴,你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如果不是那次,苏莺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勾引赤焰,她也不会逼着赤焰不许再喊她奴儿,要和别人一样喊她花奴,当“花奴”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受伤。

眼睑水晕弥漫,她盯着他,缓缓摇头,如果一个人只有一颗心,那么,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是的,一辈子!都不可以。”

“住嘴!不要再说了!”赤焰双目赤红,眼眶弥漫出淡淡的水雾,他猛地将花奴拉进怀里,堵住她的唇!

她怎能用这样平静的口吻阐述这样残忍的一件事?!他疯狂地吸吮着,蹂-躏着,眼中带着焚烧一切的火焰,似炼狱中熊熊燃烧的烈火,淬炼心魂,直至燃尽最后一刻,连同世间的一切灰飞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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