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下)
花阡陌不愧是风月无边阁的花魁,无论是样貌和排场都无愧于万花魁首的身份,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是一副华贵雍容又精致到极点的样子。足以颠倒众生。每一天她的房间都会布置成不同的颜色和风格,换上不同的纱幔屏风,熏上不同的熏香,与她的衣着装扮相映衬,让人眼前一亮。
花阡陌今日穿了一身水蓝长裙,那样懒洋洋托腮坐在琴案前,长长的蓝纱裙摆和浅紫披帛在地上铺着,广袖如流水一般顺着手臂铺下来,轻盈柔软,整个人如同一朵盛开的水仙花。可是,即便是这样慵懒得姿态,由她做出来也仿佛别有韵味,风情万种。
风易凌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为她痴迷癫狂。
见他进来,她懒洋洋抬了下眼睛,手依然托着腮勾起了一个假假的笑,柔声寒暄道。
“风公子,别来无恙。”你丫怎么又来了。
他自顾自在常来时每次坐的位置坐了下来,抬眼看向花阡陌,微笑:“半月不见,你气色倒不错的样子。”
“哪里哪里,不如公子你。”公子你一定是最近太闲了,气色好得白里透红红里透绿绿里透蓝蓝里透黑的,煞是好看呢!
花阡陌实在是不想应酬他,语气明里暗里带着刺,还附送了他一枚白眼。她往琴弦上一挠,用虚伪的柔情万千含情脉脉的语气,表情和动作却实在是明摆的不耐烦,居然没让人感觉到违和感。
“公子今日又要听什么曲子呢?”听完赶紧走,我不像你丫这么闲!
美人如花,水灵灵俏生生的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不知为何,风易凌忽然想到了这句颇为肉麻的修辞手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一句句的潜台词都无比精确直白的传达过来,让风易凌尴尬得有些想苦笑了。
琴是上好的檀木琴,那手也是极美的,只可惜……她那个动作真的是“挠”。风易凌默默看她的手一眼。很显然,对于“听曲”成了他常来叨扰的理由这回事很让她很不耐烦和恼火,已经恼火到恨不得剁手了,更不要说给他来倒杯茶了。
他知道花阡陌并不欢迎他。但他身为客人后,花阡当然不好再闭门不见。可是这样的后果却是,她美其名曰“风公子是贵客要亲自单独招待”,每次都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下人,给了很多人美好遐想的空间,可这“单独招待”的待遇,却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这花魁当得委实任性了点。
她表情是欲语还休含羞带怯的,语气是含情脉脉柔情万千的,就好像一个在向心上人诉说着情话的少女,若是有人往这边看过来,绝对猜不到她到底摆着一副怎样的态度,不得不佩服她实在演技一流。她这个样子是如此的矛盾又纠结。可是,他低头暗暗一笑,看着倒挺有意思的。
他轻笑着摇头,无视掉她的冷嘲热讽,自给自足的低头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脸上没有半分的不满,依旧安然恬淡:“宋妈妈若是知道你其实这般招待贵客的,只怕要吐血。”
花阡陌懒懒递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过来,柔声表达不屑:“公子大可找宋妈妈去告状呢。”你随便告状,反正姑娘我懒得伺候你,能换人最好。
风易凌却完全无视了她的挑衅,垂下眼睛,低头啜了一口茶:“姑娘不如开始吧,随便弹首就好。”
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花阡陌的得意和伪装的温顺柔情立刻烟消云散,眼底闪过一丝恼怒,瞪他一眼,低下头开始弹琴。
弹的居然是春花小调。
风易凌一口茶差点呛住,生生咽下去,竭力维持着面上淡定的表情。
春花小调是如今外面最为流行的通俗小曲,胜在简单易学曲调欢快,习琴曲的初学者常拿这曲子来练习手法。而且这曲子曲调简单,配上什么词都能唱,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连贩夫走卒都会。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俗即雅
都说风月无边阁的花阡陌多才多艺,精通无数名曲。可他每次来,花阡陌都只弹一些最简单甚至庸俗的曲子招待,其敷衍和不耐傻子都看得出。他依然记得,他头一次来时,花阡陌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曲子,他随口答了句平和安静点的,结果花阡陌立刻两眼放光得意洋洋的弹了首十面埋伏给他。
不过十面埋伏也比春花小调好啊!风易凌有些哭笑不得。偏偏花阡陌的表情摆得那么严肃,仿佛她真的是在很认真在弹琴的样子,让人找不到半分发挥的余地。她这般卖力的表演,他当然也不好不配合,何况他从不苛求太多。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就冷静下来,安然坐在那里垂下眼静静欣赏琴曲,仿佛简单的春花小调也是天籁般值得欣赏。他的身上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沉静气质,无论何时都宠辱不惊冷静淡然。
她手指随意在琴弦上拨弄着,眼角不易察觉的瞟了对面的人一眼。
他坐得笔直,如墨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部分被束在冠里,剩下大半长长垂在肩头背后,柔顺得仿佛缎子。一身白衣上连褶皱都没,从不离身的长剑抱在怀里,严整端正得仿佛模板,完全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你永远不知道他那副淡漠的表情下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费尽心思恶心他刺激他给他找不痛快了,可不管你怎么挑衅,他都仿佛木头般,还是那副平静淡然的姿态,就好像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一般的感觉。
春花小调也能听那么认真投入么?花阡陌莫名烦躁起来——他那张平静淡然的脸,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打破呢?
琴弦一下被拨错,发出尖锐突兀的一声锐响,一下惊动了屋内两个人。她手指一颤,有些心慌,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风易凌。此时他也觉察到什么般抬起头,却并不是注意到她,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视线望向了楼下大门口。
花阡陌仿佛意识到什么,也顺着他的视线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