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黑暗的卧室内,他抱着她的睡衣沉沉睡去。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身上的剑伤在溃脓,在腐烂,他也无知无觉。

生命所有的阳光和欢乐都随着那个女人而去了。

没有了幻觉。

只有清醒的认识。

认识到他是何样的孤独和寂寞。

没有了她,就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希望,人生就毫无意义。

人心所渴望,无非是以改变自己的心境来善待不变的环境。

不能热爱一切,就保持着爱的温度;

不能看完一切,就睁开发现的眼睛;

不能期待未来给你什么,可以塌实的走;

既然无法改变,就平静的等待;

如果无法挽回……

他终于哭了,没有眼泪,可是他真的真的哭了。

一切再也无法挽回了……

……

太和元年,齐王大病初愈,从此越发地冷酷残忍,野心勃勃,厉兵秣马,举起义旗,直捣京师,逐鹿天下。

多年以后,他扫荡六合,八方来朝。他高高立于权力之巅,举世瞻仰他霸气桀骜的眉眼,凌厉慑人的气势,华丽微笑里带着对征服天下的灭顶般的迷恋与狂热。

那时的他,还会记得多年前,一个女子曾经给过他一个深吻么?

那吻里暗藏着蚀骨焚心的炽烈与诱惑。

他得到过,可是最终也失去了。

、、、、、、、

转眼,又是三度春秋。

太和四年秋,江东齐王孤北臣打着“清君侧,反外戚”的口号起义讨伐朝廷军,起义军包围了京都。朝廷王公贵族纷纷逃窜到西戎塞外。只有守将宁王李孝珏依旧坚守京师。

宁王被围,京都告急。

战斗从上午持续到傍晚。

血将河水染成了鲜红,修罗战场上,尸横遍地。

宁王及剩余的两千多人被围到了京城水西山上。

傍晚时分,经过数十次跃跃欲试的进攻之后,骑马穿梭而过的信号兵终于吹响了停止进攻水西山的号角。

见到银甲兵不再进攻,宁王将士也得到短暂的喘息。然而刚松了口气,那进攻的号角又吹响,银甲兵又像潮水一般涌上来。

然后反反复复,进攻却不真的进攻,退兵却又不真退。

直到现在,宁王将士也没有搞清楚敌方主将是谁,怎地那么心狠手辣。不断地吹起进攻号角,人喊杀一阵,便又退下去,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却又涌了上来。仿佛逗弄猎物的豹,不急于一口吃干净,反而松了紧,紧了松地撩拨它的耐性,试探着它崩溃的极限,

在心理上折磨着猎物,比一口咬死猎物还要狠辣。

突然下面一阵骚动。银红的军队从中间齐齐往两边散开一条通道。一对骑兵从通道尽头驰骋而来。领头的是一铜袍将领,看向山顶。是齐王府老大孤北名。紧紧跟他并排的将领骑着一匹白马,身着银色铠甲,头戴白翎盔,眉冷冷淡淡地拧着,浑身冰冷肃杀。

那竟是孤北臣。他竟然亲自率军来攻打京师。

齐王府兄弟头凑到一起,低声交谈,然后又齐齐看向山顶。山顶上有此次他们要猎杀的猎物。李孝珏已经被堵到一隅,无路可逃。

此人一除,半壁江山尽收囊中。那唯一的对手,便只剩下北方的燕王部了。

天下,唾手可得!

想到此,孤北臣嘴角勾起一丝华丽的桀骜微笑。

只是,突然之间,这笑容就僵硬在嘴角,慢慢地,无声地隐去了。

他抬首看向天空。傍晚的天幕尽是密布着的彤云,一只白色鸟,艰难地扑棱着翅膀,渐行渐远。

悠长的号角声,连绵不绝。

他依旧仰首看着天空,眼中逐渐涌满了落寞。只见这西风烈烈,天下的风云变幻,都在他沧桑的眼眸中……百无聊赖起来。

只有他自己明白,心里因为某个女人的不在,而越发空虚。

天下又怎样,能换回他的挚爱么?

没有了她,就没有了希望。

没有了希望,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

。。。。。。

宁王李孝珏兀自站着。有一穿着黄色衣袂的女子从大帐里走出来,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夫君,我怕!”这正是京城白府二小姐,宁王李晓珏刚娶进门的妻子,白冰冰。

隔得距离如此之远,白冰冰依旧能闻到齐王银甲军那令人绝望的气息,不禁浑身一阵颤抖,然后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住,拥在怀里。

“夫君,真的是他!”白冰冰声音也在发颤,不知是心痛还是害怕。这山不高,她能清楚地看到孤北臣,清楚地让她窒息:“我姑母之女紫苏,就是被她杀死!我终于见到他了。那没人性的东西!”

山下的银袍战将领也看到了那黄衣女子。孤北臣视线触及白冰冰的刹那,眼睛瞬间血红,坐下白龙驹嘶鸣一声,往前猛冲了几步,踢腾着马蹄子,卷起一堆黄沙。人和马身上都蒸腾着震惊的情绪,滔滔如狂狼拍岸。

他眯起眼睛,视线灼热如烈火生腾。

紫苏……那是紫苏么?

是紫苏的话,她为什么不看向他?她的眼睛里没有他。

如果不是,为何跟紫苏长的那般相像?

她没有死?

孤北臣手一挥,进攻的号角又吹响,刺耳的号角几乎不再悠扬,也不再戏谑,肃杀得仿佛地狱传来的魔音。

喊杀声震天。。。。。。。。

在夕阳落下山下的最后一刻,宁王将士终究是抵不住了。副将成华急道:“快攻到山顶了,王爷,从后山撤吧!”宁王冷笑一声:“恐怕逃跑的路都被封死了!”提起剑,奔下了山,一剑砍翻了一个银甲兵。

“王爷!”白冰冰已经将身上的大麾退下,抛到一边,提着手里的匕首便要跟着他下山,喊道:“既然做了你的妻,我必陪你一起死!”

“冰冰,要拿得起,放得下!”在夕阳的余辉下,李孝珏嘴角一丝笑容,洒脱极了,然而又无奈极了,他怎么舍得她死。

“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如果我不幸。。。。。。你便跟他回去吧,喊他一声姐夫,求求他,让他顾念着和紫苏的夫妻情分留你一条命。不用再惦着我,我们在这乱世,都身不由己!如果有来生,我定当护你周全!”话毕,他微微一笑,脸上几分萧瑟,几分光彩,那神情仿佛他待会儿准备去喝一口茶一般潇洒而无畏。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白冰冰并不违背他,她的眼睛此刻清明而坚定:“夫君,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就对了,随遇而安!”他点点头,很放心地提着剑,转身向白冰冰看不到的地方走去,边走边杀,边走边砍,敌人嘶喊声,痛嚎不绝于耳。他闭着眼睛,不顾刀剑向自己身上招呼。

他只想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骄傲地去死!

三年来,他心里一直有个女人,她是他最爱的妹妹,也是他一生挚爱的知己,是他的精神的依靠。

其实,紫苏死了后,他早就活不下去了。

之所以还活着,是肩膀上担负着朝廷的责任。

他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女子的姣好的身影,嘴角突然笑了起来,最后发展成了大笑:“男儿死于沙场,甚好!甚好!”

。。。。。。。。。。。。。

在夕阳最后一抹余辉里,孤北臣高昂着头,坐在白龙驹上,仰头往山上看。

李孝珏正在山上奋力拼杀,逐渐体力不支,他拿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浑身是血的身体,却不住地对围攻他的敌人嗤笑,像只不服输的丧家之犬。

孤北臣嘴角轻蔑一笑,“传令下去,活捉!”他不会让他轻易就死,对于骄傲的对手,他会让他尝一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是他对对手的标准作风。

只不过,他有很多敌人,却难棋逢对手。

真是可惜啊,他轻笑。

然后他又看向山顶。

一身黄衣的美丽女人正站在瑟瑟的秋风里。乱发飞舞,如腊月的寒风。红唇像海棠花一般倔强而脆弱,有些零落的苍白。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微红,却流不出一滴泪,眼睛后面仿佛有一片神秘而空洞的黑暗。

紫苏!!那一定是她!!她还活着!!!

三年了啊……他都等老了,心已经被风吞噬侵蚀,千疮百孔。

黄色的裙子随风飘荡,乱发凌乱飞舞,从山下看起来,她被这场战争折磨着,是那么落魄苍白,比以前柔弱许多。

她的嘴角勾起,对着远远的李孝珏幽深而绝望地浅浅笑着,那笑容是那么深刻,仿佛沧桑了一辈子。

这种眼神,他怎么能忘得了。那是他给了她一剑后,她看他的模样。生离死别,恨也罢,爱也罢,不过就是付这一眼的相逢。

孤北臣的眼睛里的那片冰冷,逐渐地……融化了。

“心疼了么?”他轻轻地拍了拍白龙驹,白龙驹低鸣了一声,依旧踢腾着蹄子。

“是?”

“不是?”

他喃喃道,神色纠结着。很快他又笑了:她是他的,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他等会儿上山找到她,他会跟她好好说明白。上次他刺伤她是他错了。她还是他的妻,他还是她的夫。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没有改变!!如果她恨死了自己,不愿意回去,如果不愿意回去怎么办呢?

他还没有想好。不过他知道,这个女人正在山上等着她,因为没有路让她退下山了。

他让她留,他便留!不允许她离开,她便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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