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影子
从办公室出来,陈苍觉得有些头晕,她想起今天还没有吃早餐,于是剥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闭上眼睛,将脑袋里的一团乱麻慢慢理顺。 刘姐看到她没精打采的模样,忙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被批了?” 陈苍睁开眼挑了挑眉,“还是那些事,上周我出差的时候她不是在例会上说过了,可能怕我没亲耳听到,又当面点了我一次。”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扯住刘姐问道,“开例会的时候李总编来了吗?” 刘姐点头,“来了,跟了全程呢。” “这就说得通了,”陈苍静静地笑,“去英国分公司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是杨枫。” 刘姐用口型说了个夸张的“what”,把声音又放低一些,“小陈组长,你的业务能力和英文水平是咱们组里数一数二的,她竟然把名额给了那个四级考了三次才通过的空降兵?你到底哪里开罪她徐大编辑了?” 陈苍苦笑,她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哪里敢得罪自己的直属上级?非要究其根源,也无非就是两年前她刚入职时的那件事。 那时候公司为了从新人中遴选重点培养对象,便让徐冉带着陈苍和杨枫一起去报道一场世界级别的大型赛事。在新闻中心期间,虽然陈苍是干活最多的那一个,而杨枫在大多数时候则是跟在徐冉身边,打打下手,陪聊陪吃,不过三人相处得尚算融洽, 到了赛事结束那天,有省部级的领导来新闻中心慰问记者,公司自然是安排经验最丰富的的徐冉上阵。可是那天中午,徐冉突然提出想吃冰激凌蛋糕,杨枫查了大众点评,发现中心附近就有一家新开的日本品牌的甜品店,于是便和徐冉在午饭后结伴出去了。可就在她们离岗的时候,那位部级领导提却前来到了新闻中心。 留守记者只剩下陈苍一位,所以她不得不在其他人的催促下临时顶上,站在镜头前接受部长的慰问和寒暄。而就在陈苍流利幽默地回答完领导的提问,将现场氛围烘托得轻松愉悦的时候,她也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后面,拎着蛋糕的徐冉,和她身旁抱臂冷眼看着自己的杨枫。 之后徐冉虽然没说什么,甚至还把冰激凌蛋糕分给了陈苍一块,但从那天起,陈…
从办公室出来,陈苍觉得有些头晕,她想起今天还没有吃早餐,于是剥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闭上眼睛,将脑袋里的一团乱麻慢慢理顺。
刘姐看到她没精打采的模样,忙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被批了?”
陈苍睁开眼挑了挑眉,“还是那些事,上周我出差的时候她不是在例会上说过了,可能怕我没亲耳听到,又当面点了我一次。”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扯住刘姐问道,“开例会的时候李总编来了吗?”
刘姐点头,“来了,跟了全程呢。”
“这就说得通了,”陈苍静静地笑,“去英国分公司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是杨枫。”
刘姐用口型说了个夸张的“what”,把声音又放低一些,“小陈组长,你的业务能力和英文水平是咱们组里数一数二的,她竟然把名额给了那个四级考了三次才通过的空降兵?你到底哪里开罪她徐大编辑了?”
陈苍苦笑,她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哪里敢得罪自己的直属上级?非要究其根源,也无非就是两年前她刚入职时的那件事。
那时候公司为了从新人中遴选重点培养对象,便让徐冉带着陈苍和杨枫一起去报道一场世界级别的大型赛事。在新闻中心期间,虽然陈苍是干活最多的那一个,而杨枫在大多数时候则是跟在徐冉身边,打打下手,陪聊陪吃,不过三人相处得尚算融洽,
到了赛事结束那天,有省部级的领导来新闻中心慰问记者,公司自然是安排经验最丰富的的徐冉上阵。可是那天中午,徐冉突然提出想吃冰激凌蛋糕,杨枫查了大众点评,发现中心附近就有一家新开的日本品牌的甜品店,于是便和徐冉在午饭后结伴出去了。可就在她们离岗的时候,那位部级领导提却前来到了新闻中心。
留守记者只剩下陈苍一位,所以她不得不在其他人的催促下临时顶上,站在镜头前接受部长的慰问和寒暄。而就在陈苍流利幽默地回答完领导的提问,将现场氛围烘托得轻松愉悦的时候,她也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后面,拎着蛋糕的徐冉,和她身旁抱臂冷眼看着自己的杨枫。
之后徐冉虽然没说什么,甚至还把冰激凌蛋糕分给了陈苍一块,但从那天起,陈苍就感觉到了徐冉对自己的冷淡和不满,不仅连续两年的优秀员工都没推选她,甚至在她竞选组长的时候公然为她的对手杨枫站台,若不是单位规章规定竞选是投票制,陈苍恐怕会在那次竞争中落败。
“她杨枫出过几个出圈的采访专题?我司里流量最高的报道和采访可都是你的,选她不选你,纯纯是瞎了眼。可是陈苍,徐编自己偏私也就罢了,怎么李嘉明也听她的,被灌了迷魂汤了?”刘姐继续打抱不平,可冷不防瞅见徐冉从走廊那端走过来,忙冲陈苍使了个眼色,退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陈苍也看到了徐冉,却没有回避她不经意抛向自己的目光,静静与她对视后将脑袋垂下,点开邮箱里多出的一封新邮件。
邮件是人事部发来的,看标题就知道是派驻英国分公司人员的公告。陈苍把鼠标指针挪到标题上,点开,见杨枫的名字赫然在列,胃里泛出一股黑巧特有的酸苦。下一刻,徐冉已经踩着一字步从桌边走过,她身上甜香的气息冲撞进陈苍的鼻子,比那股酸涩还要冲。
“Jadore,dior。”
等徐冉走远,刘姐在后边怪声怪气模仿了一句香水的广告词。陈苍被她逗得笑出声,下一秒,脑子里却忽然白光一闪,整个人怔住。
她转头去看徐冉的背影:她身上那件剪裁得体的一字裙将腰肢衬托得格外纤细,微卷的长发垂下来,像某种蓬勃茂密的植物,蕴藏着某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尚未发育出来的神秘。
她身后,拖着条和身形一样窈窕的影子,桃粉色的,堆叠在地毯上,像一丛招情的桃花。
仅陈苍一人可见。
徐冉在过道那头李嘉明的办公室前停住,敲了两下门后,推门而入,又将门轻轻阖上。
陈苍心想:现在李总编的办公室里,一定溢满了 Jadore 的香气了。
两个女孩
挂上电话,辛夏还在回味肖树的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孩子,说起话来有股子故作深沉的青涩,却一点都不招人反感,反而比她生活中那些世故圆滑一丝不漏的成年人显得可爱。
她告诉他那图案是某个奢品的胸针,肖树顿了几秒,若有所思道,“现场存留的物品中没有这个。”又说,“我得问问妈妈,看她记不记得小姨有这样一枚胸针。”匆忙道谢挂断后他下一秒又打了过来,“辛夏,听曹叔叔说特别喜欢吃炒瓜子,我大学旁边有一家炒货全国闻名,等我回来给你买几斤。”
辛夏几乎能想象出电话对面的那个人的样子,他的身材一定是修长的,被青春期的荒蛮生长拉伸出来的修长,但又不会显出一丝干瘪,像一株冒着青葱气息的植物。
他也定然和她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不一样,那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被修正过的,从剪裁得体的衬衣西裤到脸上那副复古款的眼镜,无一不凸显出他的压抑内敛和克制疏离。
辛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朝电梯间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正是忙碌了一上午的打工人觅食的时刻,所以电梯一来,马上便被蜂拥而上的人潮挤满了。
站在最后的辛夏自知是挤不上去的,她索性放空大脑,一动不动看着前面慢慢闭合的电梯门。门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陈苍,后者也正木着脸若有所思,猛然看到辛夏,抿唇笑了,叫声了小夏姐,移步走到她身边来。
“吃饭?”辛夏明知故问道出二字,没做进一步邀约。
陈苍点头,眉毛轻轻一扬,“街对面新开了家川菜馆子,听说挺地道的,一起去吧?”
辛夏笑着说好,把心里生出的一丝抗拒掩饰得滴水不露。
她并非讨厌陈苍,这个与她同是京平人的女孩子优秀地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不仅人生得伶俐漂亮,且工作认真,脾气谦和豁达,所以入职不到两年,就以几乎满票的高票数被选为组长。
她当然也并非嫉妒陈苍,辛夏工作五年,一向秉持着不出错也不出头,求稳守成的消极心态。这种麻木早已根植她内心多年,自然不会因为同事能干而有所改观。
故而心里对陈苍的疏离,她将之总结为“害怕”二字,虽然听起来颇没道理,但她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
至于原因,她搜肠刮肚也只总结出一条:陈苍这个人情绪过于稳定了,稳定到超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而在她鲜有的几次真情流露中,那点子情绪也是不达心底的,只在眼中轻轻一掠,便云散烟消了。
可即便没有将陈苍归类为可以深交的对象,辛夏对她也没有区别对待,还是一如对其他同事那般和睦相处,偶尔插科打诨开玩笑,即便在陈苍升任组长后,也没有对她“敬而远之”。
她自认为将情绪掩藏地很好,直到有一天,同事们为了庆祝组里某专题获得国新办二等奖,找了间酒吧闹到半夜,一群人横七竖八躺倒一片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过于自信了。
当时辛夏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忽然听到倒在一旁的陈苍冲自己说了句话,“小夏姐,我怎么觉得你总是躲着我?”
她语气中没有一丝醉意,辛夏于是只能自个装迷糊, “对我那么在意,怎么?喜欢我啊?”
陈苍听了这话转过头凝住她,“别转移话题呀,我会读心术的,你忘了?刚才的狼人杀我可是从头赢到尾。”
说罢见辛夏愣住,又自个儿笑开了,“开玩笑的小夏姐,你不会当真了吧。”
不过陈苍虽然是开玩笑,可经历此事后的辛夏却难免心虚,于是面对陈苍时更加和蔼可亲。
可伪装出来的热络终究只是水中花镜中月,不用他人戳破,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假。
饱餐一顿后,两人心满意足地从餐馆出来。慢悠悠溜达上过街天桥的时候,辛夏被桥上一个卖藏区饰品的小摊贩吸引了注意力,蹲下来挑了几样东西还价。
陈苍站在一旁等她,目光却越过栏杆,落在不远处一辆停在公交站台旁的轿车上。透过车窗玻璃,她看到了坐在正副驾驶座上的一对男女,女的是徐冉,男的则是她的丈夫马明辉。
马明辉在一间互联网大厂工作,性格低调朴实,人也长得朴实无华。他常年戴一副黑框眼镜,穿一件洗褪了色的格子衬衫,杵在那里就是活脱脱一张印了程序员三个字的名片。
据说他和徐冉是大学同学,两人自由恋爱自由结婚,可是一晃这么多年,这对夫妻也按着婚姻最寻常的发展模式变成了一对怨偶。
在这段关系中,徐冉是强势的一方,她漂亮能干,自然不甘心陪着这位平凡的丈夫一辈子这么平凡下去,于是陈苍他们经常听到徐冉毫不掩饰地对着电话那端的马明辉说教、抱怨,甚至怒吼。
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的不懂情调和不修边幅,每一样,都能成为徐冉情绪的发泄口。而马明辉的木讷和惧内,更是助长了徐冉的气焰,她甚至多次当着同事的面,说自己想踹掉那个只会拖后腿,且提供不了一点情绪价值的男人,丝毫不顾及马明辉的颜面。
婚姻的尽头是一座坟墓,每次看到徐冉和马明辉,陈苍都会想到这句话,同时,也会想到她自己的父母。
可是今天,坐在驾驶座的马明辉似乎是想掘了这座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