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他是你的清水

话音落,红衣男子猛地一手探出,众人就只觉眼前一花,随即一阵红浪与白云翻舞,却原来是二人的袍袖在桌面上一阵翻飞浮动,伴随着红衣男子懒洋洋的笑声响起:“小兄弟既然对洢水阁主的人品评价甚佳,想必也是她的故交好友了!在下想请小兄弟一同上台,我二人合奏一曲作为赠予洢水阁主的新婚贺礼,你说可好?”

一阵尖细幽弱的笑声响起,却是白衣人冷冷的笑道:“在下才疏学浅,怎敢与公子一同演奏——”

“小兄弟何必谦虚,其实在下早就认出了你便是师出名门的落——”

红光与白影蓦地一停,就只见白衣人浑身僵直、一脸紧张的望着红衣男子,而红衣男子则静静的抓住了白衣人的手臂,笑容不变,轻轻的吐出了几个字:“落乐师,不是吗?”

一具断了一根弦的琴,一根刚刚借来的笛,抚琴之人红衣妖娆,俊美无匹,吹笛之人白衣胜雪却形容古怪。

台下人一脸期盼的望着台上人,不像是准备听曲,倒像是准备看戏。

双手微抬,红袖轻扬,十指轻揽,琴声顿时如山涧流水,淙淙而出。白袍一动,长笛贴唇,一声呜咽,笛声如林间鸟鸣,悠然回荡。

乐声一出,四座讶然,台下人均是一震,傻乎乎的望向了台上的二人,琴韵悠扬,笛声凛冽,闻之令人顿时心弛神往,浑然忘我。

台下人痴痴迷迷,可台上人却是精神专注,不是专注于管弦,而是专注于“以乐斗气”!

一红一白,一琴一笛,遥遥相对,各具一端,四目交会,眼刀凌厉。

死死的盯着斐红叶,我十指微按,气息缓吐,笛音忽高忽低,如山泉隐咽,讳莫飘渺,以笛声暗暗问之:“斐红叶,你究竟是何人?时而现身示警,告诉我古宅闹鬼之真相;时而又处处为难,总要威胁着揭穿我的真实身份!你到底是敌是友,又意欲何为?”

十指轻拂,或按或拨,指下琴弦时张时驰,如山泉清朗,顽皮洒脱。斐红叶似在以琴声告诉我:“我就是我,别无他意,纯属无聊之人的无聊之举而已!”

轻轻一叹,笛声随之一变,笛声悠悠,默默倾诉:“斐红叶,我刚经过了一场大难,而今只想开开心心、平平静静的过段自己想过的日子。你,可不可以就当没遇见我?”

琴声一缓,凄凄清清,弦音切切,似在轻轻应答:“人生苦短,伤心之人不止你一个,伤心之事也不只是你一个人才经过!”

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侧耳细听他的琴声,居然透出了一股令人遍体生寒的黯然与悲凉,忍不住笛声一抑,我轻轻缓缓的以笛声问之:“斐红叶,难道你心中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伤痛吗?”

淡淡一笑,没有邪肆,也没有玩味,而是阅尽人事、历尽沧桑的豁然一笑,斐红叶的琴声随之一缓,如流水脉脉,白云悠悠:“往事已矣,不说也罢!落灵,你有何打算?”

忍不棕之一笑,笛声倏尔扬起,欢快雀跃,清脆明朗。

“天高地阔,山川明秀!不快乐的事就不要去想,让它快快过去!而今我只想好好的去游历一番,享受享受游历红尘,恣意潇洒的无忧生活!”

朗声一笑,斐红叶双手急拨,一串畅快淋漓的琴声如江河奔涌,如大浪滔滔,滚滚而出,不绝于耳。

琴声中,是斐红叶运起了灵力的话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我的耳边:“落灵,得一益友相伴,畅游人间,纵情山水,何等快活!在下以琴会友,询问一声,可否结伴而行,相得益彰?”

哈哈一笑,我运起了灵力将最后一声笛音悠远绵长的送了出去,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笛,静静的望着斐红叶用灵力将话音送到了他的耳边:“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再老是威胁我,也不能拖累我!”

嗤嗤一笑,笛音已渐渐消散,而琴音也渐缓渐淡,直至最后“铮”的一声余音袅袅,散入堂中。

斐红叶望着我邪魅的一笑道:“好!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你可不能爱上我!”

诧异的张大了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忽见斐红叶哈哈大笑着站起了身。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朗声笑道:“今日得逢知音,这一曲《山居吟》奏得当真痛快!小兄弟,咱们这便走吧!”

身子蓦地一轻,我迷迷糊糊的就被这个妖孽拉出了大堂。直到奔出了好远,清凉的夜风吹得我精神陡然一振,方才缓过劲咬牙切齿的恨骂道:“斐红叶,你这个臭屁自恋的家伙,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上你?!”

“哈哈……”回答我的依然是一串答非所问的张狂笑声,在寂静寒冷的秋夜里静静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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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夜,北都城。

尽管去年初秋刚刚经历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洪灾,但因为城中接纳了许多周边村镇流离失所的难民,而且朝廷与北都府皆有意让百姓渡过一个安乐祥和的新年,所以不但大派赈灾银米,发放各种生活物资,还举办了盛况空前的灯会。整个北都丝毫不见灾后的颓废之象,反倒更显繁华。

原本极为宽阔的大街上而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两旁的房檐下,无论是店铺还是住家,都挂上了鲜艳的红福与彩灯。因为今日不但是一年一度的上元夜,还是城中最受人敬爱的北都府隋小王爷的成亲之日。

尽管为求节俭,忠勇王府早已传出只举行简单的婚庆贺仪,不宴请四方宾客的消息,但城中百姓为感念隋小王爷在上次洪灾中身先士卒、舍身救人的侠义之举,早早便在自家的门框上、屋檐下挂起了红福,以示全城同乐,普天同庆。

挤在人群中,我和斐红叶笑嘻嘻的“随波逐流”着,不时四处张望打量一下,充分感受着节日特有的喜庆与热闹氛围。

突然,身后蓦地暴起了一阵闹热非凡的喧哗欢呼声,随即人群像疯狂潮水般猛地涌了过去,直把立在地当间压根还没反应过来的我撞得一阵晕头转脑:“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耳边,又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声,随即手臂一紧,身子一轻,我被斐红叶像拎鸡仔儿一样直接给拽到了一处房顶上,一个无影无形的结界随之张开将我们与外界的纷纷攘攘隔离了开来。

“你可认识他?”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幽幽响起,斐红叶冲着前方的人群密集处微微一扬头。

向着斐红叶所指的方向望去,我登时浑身一震,心中一阵剧烈的狂跳:“二师兄!”

如山岳般凛然巍峨的身躯,如石像般坚硬明朗的五官,一双比暗夜还要深沉的双眸正直直的凝望着刚才我和斐红叶的立脚处。下意识的摸了摸脸,这是一张经过了斐红叶的巧手装扮,与我以前的面孔完全不同的脸。

想当初我刚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居然被斐红叶改造成了这般模样,第一反应便是伸手狠狠的揪住了斐红叶的脸皮撕扯了一番,直到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的脸是“真”的,是绝对没有经过易容的“原装货”方才罢手。

而今,就是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难道二师兄还能认得我吗?再次向他凝目望去,望见了那一身威风凛凛的将军长袍,望见了那一幅在风中猎猎翻舞的将军大氅,也望见了胸前那一只光芒耀目的将军链扣。忍不住欣然一笑,我淡淡的道:“二师兄,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仿佛是在回应我的问话一般,一抹青影静静的出现在了二师兄的身旁,微微侧首向二师兄说了句什么。随即,就只见二师兄默默颔首,然后抬起手向四周的百姓行了个礼,便与青衣肩并肩向着我们所处的街道走来。

“还有那两个人,他们刚才也一直在看你!”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再次响起,虽在我耳边却向着令一个方向。

我就像只应声鸟一样,立马将头又转向了街尾的方向。一袭翠绿的长裙,一双冰紫的双眸,一抹绝世倾城的浅笑,三师姐快步迎向了并肩走来的二师兄与青衣,而跟在她身后的,是灿烂笑意令一街华灯都黯然失色的——柳原光!

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强忍泪意,嘶声道:“是三师姐,还有杨光!他们肯定是来喝四师兄的喜酒的!”

“红叶!”侧过了头,我的泪盈盈欲出,而我的笑却怎么也按捺不住,“我好想他们,我好想出去见一见他们!”

“好啊!”漫不经心的一笑,斐红叶嘴里答着好却懒懒的坐在了房顶上,袍袖一摆静静的撑着头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等到明天你若回来了咱们便去继续游历。如果明天你还不回来,那我就自己去逛啦!”

微微一怔,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岂有抛下朋友一个人走的道理?要去也是两个人一起去——”

蓦然回头,我却突然像被雷击中了似的,霎时怔在了原地,浑身发冷,手足发麻,而心中,则是一阵鲜活淋漓的,撕心裂肺的,痛!!

白衣若雪,发黑如墨,一双深邃而澄澈的眼越过了万千众生,越过了屋檐重重,静静的、深深的向我望来,仿佛望穿了红叶布下的结界,也仿佛望破了红叶给我的伪装,望进了我的双眼,也望进了我的灵魂,唤醒了我心中被刻意压下的思念,更唤醒了我心中被刻意遗忘的痛楚。

泪水,不受控制的倏然落下;心,不受控制的飞到了他的身边;而脚步,却更沉更坚实的扎在了房顶上。因为,我还看见了,伴在他身边的,一抹艳丽无匹的鲜红!

猛地转过了脸,泪湿的双眸却正对上了斐红叶深不见底的晦暗双眸,一抹邪肆而冷酷的光芒慢慢的沉淀到了他的眼底,低沉而醇厚的声音悠然响起,轻的犹如风的低吟:“原来,你的清水——竟然是他!”

凄然一笑,我紧紧的抓住了斐红叶的手臂轻声道:“我想,我还是不去见他们了!斐红叶,我们走吧!”

低下头,静静的望着那双灿然而黑亮的眼,一双总是灵气四溢、欣喜灵动的眼而此刻居然能如此哀戚而伤痛的望着自己,干净而清澈的眼神,让人一眼便望见了她心底深处的伤与痛。

一双似曾相识的泪眼在眼前蓦然闪过,斐红叶面色猛地一沉,如幽潭般深邃的双眸倏然黯淡。默默不语的抓住了落灵的手臂,身形一展,向着远处行人较为稀少的街道纵去。

只是各怀心事、专心飞纵的二人均没有看见,一道迅疾无比的白色身影似流星般倏然划过了清冷的天际,猛地落在了二人刚刚离开的屋顶上,转身急切的四处打量着,寻找着,直到最后颓然的停止了一切动作,孤独而落寞的立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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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街色彩缤纷的花灯,满街的欢乐,满街的喜庆。

独自在人群中缓缓的走着,耳边传来的是欢声笑语,眼中看到的是喜笑颜开,心中却依然是淡然而沉寂的清冷,孤独与黯淡的疏离。

“枫雾公子!”一声清悦而委婉的轻呼。

缓慢而悠然的转身,望见了一副有众多随从相伴的车驾,也望见了立在车驾旁的美丽少女,有着一张与灵儿一模一样的面庞,却不是灵儿。

清冷而淡漠的一笑,枫雾有礼的微微颔首道:“花小姐!”

轻轻颔首回礼,花含羞静静的笑望着枫雾道:“远远看着像你,便叫下人停车下来打声招呼。你可也是来喝隋小王爷的喜酒的?”

“是!”客套而有礼的慢声应道,枫雾笑的云淡风轻,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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