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桃花仙
话音落,半晌无言。
忽听小窗中传出了一阵连咳带喘的恐怖爆笑声,就像破锅烂铁在互相敲击般刺耳难听,听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嚯嚯,你……你这个小丫头,真真有趣!嚯嚯,我只道是你要说啥呢!嚯嚯嚯嚯……!”
我打着哈欠翻了个无奈地白眼道:“老前辈啊,您就甭‘嚯嚯嚯’的了,赶紧得出题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我可都困了!”
咽下了没吐出口的下半句话,我在心里暗暗地道:“您在这里‘嚯来嚯去’的倒是挺爽,可我总是有种要被您‘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恐怖感觉!”
“嚯嚯(又来,我再次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枫雾小友,你这个小师妹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啊!看来你师傅还挺有福气的,随便一抱,就抱了个这么有趣的娃娃来当徒弟玩(我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甜,似乎有要喷血的迹象)!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们出个简单点的题目,我倒有几分好奇,想见见这个伶牙俐齿的奶娃娃了!嚯嚯嚯……”
一群乌鸦从我头上排着队整齐地飞过,“奶娃娃”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地道:“嘿、嘿、嘿!奶、娃、娃~~~?_,等我进去了,才让你好好领教领教,什么叫‘娃娃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弟子洗耳恭听,请前辈出题!”望着一脸怒容的小师妹,枫雾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低下头露出了一抹疼惜而抚慰的温和笑容。
伸手抓起她因气愤而紧握成拳的小手,轻轻地掰开了紧攥着的手指,继而温和而轻暖地包在了掌中。抬起头,双目熠熠生辉地望向庄中那唯一有灯光亮起的小窗,静默不语地微笑等待着。
“哼!既然是深夜来访,那必定要应景联诗了!我只出上半句,你们自己联完!”尖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微微一顿后,方才像被人捏住了鼻子似的,一字一拖颤巍巍地道:“月~~照~~苍~~山~~远~~~!下剩的就交给你们了,对不上或对不好,都要睡树林!”
我都可以想象得到:窗后立着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正一脸奸诈猥琐的窃笑不说,还极度臭屁地拈着胡子,摇头晃脑、自我陶醉地背着诗,一副令人抓狂的自大欠扁模样。
看着身旁一言不发、面色郁郁的小师妹,枫雾微微一笑续道:“春寒白屋贫。”
“白屋贫?”我心里偷偷暗笑,“可不是挺贫的嘛,尤其是你老汉的这张嘴,那可是相~~当~~的贫Y嘿,这下可轮到我了,看‘奶娃娃’我怎么刺儿哒你!”
挺了挺胸膛我大声抢接道:“柴门闻犬吠,都是(都市)夜归人嘛!”
半晌,就听大师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把脸扭向了一边咳嗽了两声才勉强忍住。再转过来时,已恢复了一脸的平静温和,只是那深邃而明净的眼中却依然闪耀着藏也藏不住莞尔笑意。
“嘻嘻!”我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转而望向那扇亮着暖橘色灯光的小屋,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
“哈哈哈……”蓦地一声清朗的笑声响起,完全不似初时那种刮擦刺耳的难听恐怖。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一个清瘦矮小的身影缓缓从门内踱了出来。
正如我当初所想象的那样,老头下颌留着尖尖的山羊胡子,一头半花不白的头发随意束了一束,并没有结发髻,就这么随性地披在肩上。只是面容清烁,笑容可掬,一双锐利而灼亮的眼睛,竟似一束聚光的探照灯般,在暗沉沉的黑夜里,直直地照在了我的身上——
“哈哈,奶娃娃的嘴可了不得!骂老头子骂得可爽?!”
“嘻嘻,老前辈,我可不敢骂您!只因肚子里的墨水少,没办法所以才瞎编乱造了两句,您可别生气!”我假作内疚的陪笑着,其实心里真的是爽得要命!
“嘿嘿,我自己订下的规矩,想生气都没好意思生气啊!”老头连说话的声音都清朗洪亮,感情刚才是故意捏着脖子装出来的假声啊!
“枫雾小友,一年不见,你的功力愈加精进啦!赶快带着你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进来吧,别把我的机关匙给踩坏了!”
闻言,我登时大吃一惊,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大师兄的两只脚真得分别踩在两根半埋半掩在土里的、细长怪异的铜条上,不仔细看还真是发现不了。
枫雾淡然一笑,抱拳道:“那弟子就失礼了!”
说完,拉起我的手就猛地一跃,我只觉得随着大师兄的脚一离开地面,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阵令人背脊发寒的“嗖嗖”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伴随着一阵阵凛冽的寒风从身旁刮过,竟似有什么迅疾的暗器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一般,快得令人胆寒!
终于,大师兄拉着我的手再次落到了地上,我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刚才那阵势,确实会让人禁不住屏气凝神、异常紧张,就怕一个气儿喘大了,让大师兄分了心,立马把我们俩变成了“刺儿人”。
忍不住,撇撇嘴看向一旁得意洋洋的清瘦老人,我一脸不爽地道:“老前辈,都说了只要对上了您的诗便可以进的庄来,那您干嘛还要设这些机关?万一真伤到了别人可怎么办?”
“嘻嘻!”老头顽皮地一笑道:“那就只能怪他们活该喽!”
说完,从地上捡起了一只烂熟的李果,满脸促狭地道:“春天是李果,夏天是草苗果,秋天最好吃,是蓬花果,冬天就是雪团啦!既不会伤人,又能让他们满身果汁雪水,哈哈,好不狼狈哦!”
“额~~~”无语中,眼看着瘦酗精的老头一把抓住了大师兄的胳膊,兴高采烈地向屋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连蹦带跳、连比带划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大师兄依然是那副温和有礼的笑模样,只是依然没忘了要拉着我一同向屋内走去。
忍不住,我在心中仰天长啸了一声:“老天啊!你怎么让我跑到这里来后,净碰上这些个‘怪伯伯’啊~~~!”
*********************************************************
春日明丽,清风和暖。
一脸畅意地坐在大树下,看着大师兄和无名老人正在静静地下着围棋,一个白衣濯濯、清润闲雅,而另一个须发花白、面容沉静。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在静谧的桃园小庄中听起来尤显得动听悦耳。几瓣桃花又在清风的摇曳里飘离了枝头,旋转飞舞着落下,美的令人如痴如醉!
“小丫头,怎么这会如此的安静啊?倒难为你能坐得住!”清朗洪亮的声音响起,顿时打断了我的“如痴如醉”。
转过头微微一扫,发现棋局不知何时已然结束了,又是平局!大师兄微笑着端起了一杯茶,慢慢地品着,脸上带着轻松与舒爽的惬意。
“呵呵,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嘛!所以我要悄悄地坐在一边,保持安静,不然会打扰到两位高手的切磋较量啊!”微微一笑,我交叉着十指,伸起胳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望着绿树环绕、落红缤纷的园中美景,一脸钦羡地道:“老前辈,您可真会享福啊!我都想留在这里永远不走了!”
“是么?”老头闻言回头瞥了瞥笑得一脸平和宁静的枫雾,兴高采烈地拍着手道:“枫雾小友也很喜欢我这个庄子哪!你们要不就住在这里永远也别走好了!刚好陪陪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
“嗤——”我不由好笑:“老爷子,您甭说得这么可怜,我看您活得可滋润得很呢!而且,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哪!离界有那么多的好山好水、好人好地,不看完了,我怎么能呆的安心呢!我只想,等哪一天我走得累了、逛得烦了,就找个像您这样雅致清净的庄子住下来,好好地歇上一段时间。等歇够了,就再走,直到把这离界都逛完了,估计我那会儿也老得实在走不动了,再找个僻静美丽的地方安个家,养只狗,开片地,种种花、弄弄草,睡睡觉,读读书,吃喝等死算啦!”
“哈哈!”老头闻言笑得一脸开怀,望着大师兄道:“你这个小师妹人小抱负倒挺大!那你瞅着我这个无名庄怎么样啊?适不适合用来当作吃喝等死之所?”
“哈哈!”闻言我也忍不住开怀大笑道:“唔!我看非常适合呢!哈哈哈!”
无名老人对我如此特殊的恭维之词倒也喜欢,居然笑得比我还大声,笑了一会却突然惋惜地低头一叹道:“只是,我这里至今都只是个‘无名庄’。小丫头,你满肚子鬼主意,给我取个名字可好?”
“啊?原来无名庄真的是个‘无名庄’啊!我还以为您是故意取的这个名字呢?干嘛要重新取个名字啊,叫无名庄不是挺好的嘛!”我一脸诧异好笑地道,原来“无名庄”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啊!
“不好不好!”老头摇头跺脚的,就像个在闹别扭的孝:“你们那里叫种菊山庄,所以你师父就号‘问菊老人’。哼,便宜他!菊本来就是花中雅士,所以他这名字也好也脱俗雅致!那红叶岛遍地红叶,风景如诗如画,岛主呢,就号红叶先生!而忘忧谷四季如春、景色绮丽,所以谷主就叫忘忧子。哪个都比我这个无名老人强!连村里的狗都有名字啦,凭什么我一个‘人’却偏偏没有名字?!”
“额~~~!”我无语地望向大师兄,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大师兄微微一笑,静眺着远方的青山隐隐、风送浮云,语气温和而平静地道:“老前辈是个孤儿,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不知家乡何在,不知姓甚名谁,甚至连自己多大年纪了都不清楚!在被离界修仙前辈御风子老人发现并收为徒弟之前,他一直都是被山中灵猿所抚养的,连话都不会说……”
“啊,怎么会这样啊?”转头望望正耷拉着肩,一副可怜样的清瘦老人,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强烈的难过与同情之感。
“啪”地一拍桌子,我猛地站了身大声道:“这有何难!从今日起,这里就叫作‘世外桃园’!这屋子就叫‘桃花庵’!而你——”
我一指被我一拍桌子而惊得一愣,下意识竖直了脖子、一脸惊诧的老人道:“什么老人、先生的!俗话说的好,人老精、鬼老灵!我看你也挺喜欢‘装神弄鬼’的,所以以后就叫‘桃花仙’吧!”
说完,我负着手在院子里缓缓地踱起了方步,一边踱还一边摇头晃脑地背起了那首久负盛名、空灵清绝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间酒,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