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牙齿痕印

景无双来见五福,不过为了请教吃斋念佛之事,以备将来出家修行。

五福听见这样惨淡的话语,心中也一酸,好言劝阻,道她青春年少,不比自己孀居,如何起这样不详的念头,快快打消了。又劝她如果烦闷,有空就来桐音院里走走。

景无双听了这等贴心的话语,只觉得心头发热,连声答应,坐了一会儿,告辞而去。

她一出门,绿草跑到五福身边,道:“福小姐,你何必理会她?要不是她当初抓了你和大少爷去,你们早成一对了。当初何等嚣张,现在变成瘟鸡了,头都抬不起来!真是报应!”

“她现在也很可怜。”五福说。见了景无双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无论如何她也开心不起来。就算当初她对大少爷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大少爷现在也康复了,能走能动,霍家何必这样对她?

“你们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憔悴到——啧啧,大少爷没有理会她么?”多事的绿草神秘兮兮地低声说着,见五福横了一眼,赶紧闭嘴。青葵叹一口气,道:“你少说一句吧。”

景无双从此便不时过来走走,看五福绣花有趣,便也跟着捻针学绣,还没有一盏茶功夫,说手腕酸痛,扔了针线。

“你还是学吧,要是绣了一幅佛像送给老太太,他们对你必定好很多!”绿草道。

景无双居然没有听出话语里的取笑之意,惊喜地问:“真的?他们都会对我好?”五福望着她欣喜不已的脸,无比悲凉,点点头,说:“是啊。”

是安慰,也是期待,只愿她从此能够过得好一点。

景无双听了这话,信以为真,马上捡回来绣箍与针线,低着头,一针一针慢慢地绣。

何景珍过来看五福,意外遇见景无双在这里,吃了一惊,连忙拜倒行礼,请郡主的安。景无双将她搀起来,恭请上座,道:“婆婆太过了。无双是儿媳,本应该亲自向婆婆请安才是。”

“是啊,以前的儿媳妇不好当,像我们三个,你问问五福就知道,不管天冷天热,晨昏定省,那是绝对好不了的。天天天不亮就起来,在老太太屋外恭恭敬敬候着,等她梳洗完毕了,一一问安,才回去吃早饭,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只要还能动,也撑着。如今的年轻人,轻松多了。”

这一番说话,连消带打,景无双立刻红了脸,道:“婆婆教训的是。”

五福淡淡望着何景珍。自从上次回来,她就发现,何景珍越来越有婆婆的架子了,俗话说得好,多年媳妇熬成婆,如今她手底下也有了个媳妇,自然将婆婆的架子端得十足十。景无双虽然身为郡主,哪里够她揉捏?景无双那一点心眼,在霍家人看来,都是透明如水晶的。

“你是郡主,是金枝玉叶,按老规矩,都是我们去给你请安的。只是我们手脚能动,只怕郡主嫌麻烦,便请郡主住在月波楼上,不敢多惊扰了郡主,郡主可曾怪我们礼数不周?如果郡主觉得不满意,明日开始,不,今晚开始,我便和老太太、三太太一道去给郡主请安。”

何景珍以进为退,景无双吓一跳,连忙摆手道不用,又说自己正跟着五福学绣花。

何景珍也不多说,只是请她多多保重,这些粗笨的活计,自有下人完成,又转弯抹角道想做梅花糕,自己刚好有事,没有时间。

“那我来吧。”五福道,不是她想献殷勤,而是要为景无双解围。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发现,景无双不过是刁蛮任性,脾气直率,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上一次折磨霍子琳,应该是受了李岳襄的蛊惑吧。

“五福,怎么好劳动你?如今,你不比过去,怎么说,你也是客。”何景珍说得十分明确,就差在景无双的额头刻上字,末了又补上一句:“是你子琳哥哥想吃,一个劲央求我做呢。”

五福面容沉静,波澜不惊,手中的绣花针嚯嚯穿梭不停。

景无双怯怯道:“我来吧。”

何景珍又一番推托,最后还是带着景无双离去了,五福叫青葵跟上打探打探,青葵道自己自小熟习歌舞,却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不会做糕点,又让绿草去,绿草道去了也无用,只能作罢。

第二日,景无双再来时,双手又红又肿,起了无数小泡泡。五福忙不迭为她敷药,景无双不让,道等会儿还要去学习怎样做玫瑰糕。

五福叹口气,道:“你看不出,这是整你吗?”

景无双幽幽道:“不去,他们就不整吗?你看看!”

她一捋袖子,房内众人都惊呼不已。她雪白的手臂上,布满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伤疤,有些已经凝结成紫痂,有的还红肿溃烂,散发着臭气。

她惨笑着,说:“不止这些,身上,腿上,都是。”

“怎么来的?”五福不敢置信,大少爷如此狠毒?

景无双犹豫一下,道:“我自己用刀子割的。”她明显后悔一时口快说出这些,马上双手垂下,让袖子掩盖伤痕,讪讪笑着,干巴巴的说:“逗你们玩的,就手上,做菜时,不小心割了,哈哈,笨手笨脚的。”

五福见那伤痕,分明就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牙齿痕印,转眼见景无双神色不定目光躲闪,心中了然,必定是大少爷所为,真没有想到,他那样狠毒!就算景无双做了坏事,事过境迁,为何不放过她?难道娶她进府就是为了折磨她吗?

“大少爷太狠了。”五福咬着牙道。温文尔雅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恶魔?

“不,不是他,真的不是他咬的!”景无双满目惊慌,紧紧抓住五福的袖子,道:“不是他,是我!是我!”

五福见她太激动,连忙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不是你,不是你。”

心头灰暗无比。

一切都变了。

二太太俨然就是婆婆大人。

郡主变成了受屈的小媳妇。

而大少爷,曾经小心翼翼护着她给她温暖与期待的大少爷,完全变成了一个虐待妻子的冷血恶魔。

她望了望桌上供着的梅花,那一枝花苞十分饱满,随时都要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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