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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营救失败

听着小宝对当今国人的评价,曹羽东北人的脾气上来了:“这些年眼见着**,吸毒,黑社会一件件起来,政府门前上访静坐的,隔三岔五跳楼自杀的,煤矿爆炸死人的,不管吃的用的都造假的,老百姓看不起补得给大夫上红包的,城管打人的……别告诉我这是改革开放带进来的,人家国外更没有这些。”

成义看到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的占彪说:“彪哥,我们是不是有点悲观啊?”占彪停住脚步答道:“对于我们什么苦都吃过的人没有悲观不悲观一说,只是要如何对待现实。我是这样看的。”这时占东东们都注意到了爷爷们的议论,纷纷围拢过来。占彪看看还在四处研究抗日班遗址的大卫和武男两伙人转头对大家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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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运动,是全中国在1970年按照中共中央发出的三个文件开展的活动。即1月31日发出的《关于打击**破坏活动的指示》,2月5日发出的《关于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指示》和《关于反对铺张浪费的通知》。也不知为什么,中国从建国后这**、五反、老**、新**的一个接一个。而且都是雷厉风行,头一天晚上传达第二天《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要发表的社论,第二天所有的机关、企业、学校就组织全体人员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庆祝**最新指示发表,接着工作组便派下来了,隔离审查室也划出来了,全国人民又一次陷入人人自危的恐慌中。

这次的“一打**”其实就是“一打”,打击“现行”的**分子。是接着1969年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套在“斗、批、改”和“清查‘五一六’分子”中进行的。“清理阶级队伍”、“清查‘五一六’运动”和“一打**”是**中的三大血腥镇压运动,都是由国家机器枪毙和判刑了成千上万的人。声势浩大的“破四旧”和“打倒走资派”与之相比都不算什么了,达到了建国以来整人的高峰,远比土改、镇反、**和反右等运动“深入人心”。

张子新的现行**是从**一开始就逐渐积累在一打**时被揭发定性的。早在部队的时候他就对建国以来的各项运动很有意见,屡屡仗义执言对共产党提出批评,但那时有三德罩着加上自己也是舰队的政委没有出什么大事。转业后到了大连造船厂没过多久就被辽宁省委盯上了。

按说张子新是一个善于思考且清醒的人,抗战八年也深得占彪的自我保护精神的影响,到了造船厂后任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不久便和船厂的干部群众打成一片,还与团委组建了一个武术协会,偶尔展示的七环手和飞抓功夫使他成了青年工人的偶象,**一开始,也自然成了各派组织的争夺人物。但张子新哪派组织也没有参加,他通过建国后的历次政治运动已做出了自己的分析:“颠倒是非,无情打击,在极其错误的政治路线和思想路线的领导下,干出极其错误的行动,是建国以来历次政治运动共同的特点。造成的恶果甚多,其中整人——往死里整——是最大恶果之一。这种全国性的政治运动已成为妨碍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一个重要的原因。虽然看起来群众运动轰轰烈烈,有些成果,但从总的看全面地看,基本上是犯了**性质的路线错误。”

张子新没有公开宣布自己的观点,他采取了向辽宁省委和党中央写信的方式,将自己的观点都借助收集来的事实一一说明,题目是《血的报告——评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运动》,落款的名字是“大连市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紫欣”。他从1966年到1970年每半年写一封,每封信都以新搜集的事实坚持阐明自己的观点,一共写了九封信,被辽宁的专案组称为“大连九评”。

最后一封信张子新写得更尖锐:“我认为,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阶段中,**的错误是严重的。集中表现于**以来,不能遵照客观规律,在一些问题上超越了客观条件和可能,只强调了不断革命论,而忽视了革命发展阶段论。头脑热多了,科学态度相对地弱了;谦虚少了,民主作风也弱了,使得革命和建设出现了问题、缺点和错误。尤其是这次**,是1958年以来党内**路线错误的继续和发展。并由党内扩大到党外,波及到社会主义的经济基赐上层建筑的各个领域、多个环节。借助群众运动形式,实施了罕见的宗派主义和资产阶级家族式的人身攻击,以群众专政的方法,实行了规模空前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造成的恶果是严重的,削弱了党的领导,破坏了党的团结和社会主义建设……”同时他还明确提出了“刘少奇是我们党杰出的领袖之一。刘少奇是不是叛徒、内奸、大工贼,我有怀疑。对刘少奇问题的决议,我是有疑问、有保留的,是不信服的。”

张子新的“九评”犹如一颗颗重机枪子弹,震撼了各级党政高层。从“一评”开始,中央就下了死令,让辽宁限期破案。但聪明的张子新让专案组走了不少弯路。首先他是用当年小宝教他的刻钢板油印的信,隐藏了自己的笔迹;二是信中举例事实大都是沈阳的,造成了写信人在沈阳跑到大连发信的假象,这也是当年全国众多发匿名信者的普遍规律;三是他落款的名字成功地让专案组先入为主,认为紫欣是女的。这案子一破就是四年多,让张子新从容地从“一评”发到“九评”。要不是张子新看到“清理阶级队伍”和“一打**”运动中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实在是气愤难忍说了话,专案组可能永远找不到张子新。

这场运动是建国以来,首次以公、检、法等国家机器的名义,在全国同时进行的一场“依法”宣判大批以言论和思想罪为罪名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一场杀人恐怖运动。各地杀人只需省市县革委会批准,上报法院备案即可。二月份大连就已经开了几次公判大会了,一排排白色的布告贴遍了大街小巷,布告上的红叉叉让人心惊肉跳。前几次张子新都托辞没去参加,三月初的一次公判大会张子新实在没有理由不去了。

公判大会在大连的中山广场举行,刚一开会张子新心里就燃起了怒火。那主持大会的革委会主任疯狂地鼓动说:“3月杀一批,4月杀一批,干干净净过五一!”再看几十名被公判的现行**获罪的罪名:有误用有**头像的报纸包垃圾的,有把**像章戴反的,还有一名女孩是广播员连续12个小时喊口号误喊出刘少奇万岁的,有闲说母亲是在1960年河南“信阳事件”饿死被举报的……每公布一人的“罪行”就问全场群众该怎么办,全场群众不假思索地齐声高呼“枪毙!枪毙!”接着细心的张子新又看明白了台上的现行**为什么都戴着口罩,从他们喉咙的耸动就知道他们的舌头都是被勒住的,有的是用铁丝勒着,有的是在舌头上面是塞个压舌板再用口罩挡住。

张子新看着这灭绝人性的场面眼睛发红嗓子发干,实在没有控制住嘟囔了一句:“**指示‘一个不杀,大部不抓’是放屁啊!到底谁是现行**?!”祸从口出但张子新没有后悔,当夜安排好了家事,给当知青的一儿一女写了封信。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张子新就被四个人同时检举后抓了起来。从这时起张子新再无掩饰,愤怒地向各级办案人员发问,倾泄着自己的观点,一直惊动到辽宁省委专案组如获至宝地发现了这个“九评”始作俑者。

占彪们的营救效率一直是很高的,他和小峰、成义在张子新被抓第五天就赶到了沈阳与曹羽会合,第六天就拜见沈阳大北监狱。但这次占彪的营救行动失败了,也是在建国后历次的营救活动中首次失败。

首先屡用不爽的专案组不灵了,因为“重机枪专案组”远不如“九评专案组”有来头,人家只是给了一次提审外调的机会。当背着18斤背铐,拖着死囚沉重脚镣的张子新走进提审室的时候,占彪紧紧闭上了眼睛。张子新低声讲了“九评”的事后说道:“彪哥,我爱我的父母,我爱我的妻儿,我爱这个国家,也爱这里的人民,正因为我还有这份爱,我不能不说话,我不能不说真话。中国共产党的路,实在是走错了!”接着张子新抬起头视死如归地说:“彪哥,不是我不小心,是这么活着太没劲了,太窝囊了。这些话我不说就要憋死了,我再忍着这辈子就过去了。人这辈子早晚不也是死嘛,莫不如像重机枪一样都突突出去,死了也痛快。”

占彪痛苦地摇着头说:“子新,你没错,我要是也处在你的单位环境里可能早就忍不住了。”张子新忙打断占彪的话说:“彪哥,你可别轻举妄动,你和我不一样,你要是动就不是我的动静了。我们抗日班还有那么多人需要你的保护呢。而且还有我们的后代全靠你们呢。”占彪一拳劈空砸下,叹口气说:“子新你放心吧,弟妹和孩子交给我们了。”张子新从容地笑下说:“自打看到你们我心里就放心了,我只担心女儿小晶,在公社当广播员呢,上次回来说那里的公社书记祸害了不少女知青,我总担心小晶……”当晚,占机和风雷、曹南、曹北就出发去了小晶的青年点。

营救失败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次“一打**”的政策是从严从快地审判现行**,还未等占彪和曹羽再想出办法,几天功夫就把张子新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了。在1979年辽宁省委给张子新平反为烈士时占彪们才得知,执行死刑前,审判人员怕张子新喊出“真理之声”,心虚和残忍到极点竟把他的喉管割断。临刑前十几个军人把顽强反抗的张子新按倒在地,在颈背垫上一块砖头,不麻醉不消毒,就用普通刀子割断了喉管,而张子新也自己把舌头咬断吐了出来。现场有个女管教看到这惨不忍睹的情景竟惨叫一声昏厥在地。

占彪们和张子新的爱人是在医院里领到张子新的遗体的。原来张子新早有打算把角膜捐献移植,他寄希望于接受自己角膜者能让他继续看清世界。手术成功后警方在移交遗体时说,因为死刑犯捐献角膜了,就不收你们子弹费了。那时枪毙的人太多,就指望收点子弹费给行刑者置顿酒压惊呢。

没有把张子新营救出来让占彪心痛万分,这是他继高连长后第二个亲眼看到尸体的抗日班弟兄。尽管他能做到临危不乱,忍辱负重,但嗓子还是哑了,人也瘦了一圈。做为人的个体和抗日班的小集体与国家和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相比,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这次出动不止是张子新没有营救出来,接二连三的有七名三德和隋涛的部下都被“从重从快”地枪毙了。虽然未能营救出来他们,,但占彪还是带着众兄弟走了一圈,为他们的父母送去了一笔安家养老费,并派占机们去知青点寻找他们的孩子。

了解了这些“现行**”的“罪行”后,占彪一改痛心的低沉反而逐渐振奋起来。他对心有默契同样振奋的成义说:“我们的弟兄,个顶个是爷们儿!是敢说真话的重机枪男子汉!都他妈的不白死。”成义也感慨道:“从我们了解的事中我也发现,不光是我们的弟兄,还有更多的有头脑的中国人,中国人并不都是被运动整怕了、整傻了。只要还有这么多敢说真话、清醒的人,中国就还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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