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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当朝三公主,却过着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我的爱人,中了探花郎,却被诛九族入宫做太监。
可纵使生如蜉蝣,也该努力去挣一挣那朝生暮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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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要死了。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我仅着单衣伏在柴炭处的院子里,请求分发金丝炭的嬷嬷给我几块金丝炭。
否则,我冷宫里那痴傻疯癫的可怜母亲就要冻死了。
可是,没有人理我。
正是正午,艳阳高照,可那太阳的光怎么也暖不到我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
我顺着修长白净,宛如精心雕琢的玉石的手指,向上望去。
是金丝织就的袖口、华丽的外袍,继而是一张长得极好看的脸。
我晃了晃神,原来死亡是这么美妙的事情,还能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我听到他问我,「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儿跪着?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
宫里?我还活着?
他的声音很好听,我在一瞬间判断出他来自宫外,因为宫中没有这么美好的人,更没有愿意帮我的人。
「我……是冷宫的。」
我被他扶了起来,对此刻自己的样子感到羞怯。
不过只是一瞬间,因为生死比自尊更重要。
「嬷嬷……」我喃喃道,「嬷嬷!求求您给我一些金丝炭吧!」
嬷嬷不堪其扰,开门出来正要发作,看到了我身边的这位公子,宫里的人都会察言观色,她自然看出男子身份不凡。
「不知这位是……缘何出现在后宫?」
「我是应家应洵之,受皇后娘娘之邀进宫面圣,恰好听到这位求炭小宫女的哀求,往这边多走了几步。」
谁人不知应家如今是风头正盛的清贵世家?嬷嬷的脸立刻挂上了讪讪的笑。
「原来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我这就给她炭!」
嬷嬷将几块金丝炭甩在地上,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捡。
「这几块炭够干什么的?」应洵之有些愤愤不平。
「有就好了,至少我母亲能挨过今晚……今日,多谢应公子。」
「不必客气,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也算有缘,日后我便为你送炭吧,你不必再受那刁仆的气。」
「多谢公子,」我抬起脸偷偷看他,还真是一位霁月清风的公子,「若日后我有机会能报答公子,定以命相报。」
他笑了,想必是不知连冬日炭火都拿不到的小姑娘,能帮上他什么。
「我快迟到了,小宫女,你自己回去吧!」应洵之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他身上雪狐领的斗篷披在我身上,之后便离开了。
我看着他大步流星,衣袂翩翩的背影。
再看看我冻得通红的手,捧着的几块金丝炭,不禁觉着人与人还真是云泥之别啊。
可我,不是什么小宫女,我是当今圣上的女儿。
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爱好男风,修建鹿台豢养男宠,可他却是东宫太子。
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荒银无道,热衷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可她却是当朝长公主。
而我只因生母是个无名宫女,我是父皇酒后的产物,自出生父皇从未看我一眼,母亲因产后抑郁痴傻,我们母女便只得居于冷宫,受宫人唾弃。
可明明,世人该唤我一声三公主。
自那日之后,应洵之果然没有食言,一到冬天就托小太监给冷宫送两筐炭。
可是我没有想到,纵使有了炭,母亲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骤然离世。
母亲离世前回光返照,终于恢复了清明。
她握着我的手说,「孩子,将你带到这险恶宫廷是为娘的错,今后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或许为娘离开,还能少个累赘。」
那日我哭得昏天黑地,冷宫比往常更冷。
凑巧应洵之那日进宫,便绕了个路来送几样宫外的吃食。
于我而言,应洵之是我的救星,我见到他,扑到他怀里,流尽了眼泪。
「应洵之,我没有母亲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从被我扑上来的怔愣中缓过神,摸摸我的头,「逝者已逝,唯有节哀。」
那日我问应洵之,为什么我们母女的命这么苦,应洵之叹了口气说。
「这世间,只有高位者才能为所欲为游戏人生,低位者就连存活都十分困难。」
我记得他说这话时,狠狠捏着拳头。
母亲没有名分,入不了皇陵,只不过被抬出宫草草埋葬。
她的死,不过是父皇耳朵里听到的一句话罢了,除了我无人感伤。
后来,我就很少见到应洵之了,他说他要考取功名。
我问,「你家不是有封荫吗,还用科举吗?」
「我想……考取自己的功名,用自己的名字参政。」
我盯着他袖子上的金线,原来各人有各人的委屈。
母亲这一去世,倒是让父皇想起了我的存在,将我迁出冷宫。
住到了与冷宫同样偏远的祈年殿去,不过好在不用挨冻。
再后来,我十八岁那年,听说科举放榜,应洵之中了探花郎。
新科进士进宫谢恩,正值父皇六十寿辰。
我作为不受宠的公主,坐在宴席的末尾。
应洵之身戴大红花拜谢圣恩,众臣皆道应家公子有出息,不走荫封走科举。
宴席之上,父皇对应洵之宠爱得紧,再加上应洵之长的清风朗月,甚得我那作为长公主的姐姐的芳心,父皇为他们二人赐了婚。
我坐在宴席的末尾,看着应洵之在灯火璀璨下领旨谢恩,我的心好像有什么失去了,可我知道,这就本不是我该有的。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在看着父皇面前的一对金童玉女。
我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饼,偷偷的揣在了怀里五张。
内务府接下来,必定忙于张罗婚事,怎能管得上我这住在偏宫冷院的人?
我要担心的是接下来几天的吃食,心空了不会死,但饿肚子会死。
宴席还没结束,我便偷偷离了席回了祈年殿,坐在殿瓦上看星星。
那边传来几声钟响,寿宴结束了,我身边的瓦片震了震,是应洵之来了。
「今日是应公子订婚的大好时日,来这做什么?」
「我这不是来拜见三公主殿下吗?」
宴席之上,他注意到我了?
「你看到了?」
「自然,我们自小便认识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我的神色暗淡了下来,「没想到吧?」
「确实有点,我没想到宫中还有个三公主,更没想到公主过的日子是这样的。」
他将一壶酒放在了我俩中间,「我偷了壶酒,给你尝尝。」
我看了看那壶酒,是宴席头几桌的人才有的,我咧开嘴笑了,从怀里掏出了我偷的几张饼,「配上这个,正好。」
我俩静静地坐在殿上喝酒吃饼看星星,一时间风都沉默了。
可我再三忍耐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你喜欢我姐姐?」
「不喜欢。」他心情有些低落。
「那你为何接受赐婚?」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由自主,我想进入到权力中心只做应家公子是不够的,想进行朝政改革,只做探花郎又是不够的。」
「我知道的,你自小心中装着的就是雄心壮志,只是与不爱的人过一生,会很难过吧?」毕竟父皇不喜欢我母亲还可以逃避,而他呢,地位低于长公主,便得日日见着长公主。
「确实会,尤其是知道我与我喜欢的人这辈子再无可能。」
「你喜欢的人?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他沉默地盯着我,无声胜有声。
我心下茫然,又生出几许悲痛。
我竟不知,我喜欢的人也喜欢着我,只是世事难料。
「三公主,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吧。」
「赵司遥。」
「司遥……」他仿佛反复在嘴里咀嚼这个名字,「倒是很好听。」
我苦笑,「父皇起的,不过是希望我离他远远的,别在他眼前晃罢了。」
「如此看来,三个字的名字竟只有司字属于你,日后我就叫你阿司吧。」
日后?我们还有日后吗?
应洵之是新科进士又是未来驸马,风头正盛,本该平步青云。
可我身处祈年殿,却迟迟没有听到他与长公主成婚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宫中为长公主定亲悬挂的红绸子全都被拽了下来。
我抓住一个面善的宫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宫人说,「三公主你怕是还不知道,应家被抄家了。」
「抄家?为什么?」
「礼部侍郎在朝堂之上公然反驳圣上的决定,甚至以命相要挟,圣上震怒,株连应家九族。」
「那应洵之呢?他可是新科进士,还是未来的驸马啊?!」
「驸马?还做什么美梦?看在他是新科进士的面子上,圣上免他一死,如今这时刻怕是已经入敬事房净身了。」
敬事房?父皇要应洵之做太监!
我跑到敬事房想求他们饶了应洵之,可我身份低微位卑言轻,只能被拦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人来来往往。
没有意料之中的惨叫,只听到了,应洵之痛苦隐忍的闷哼。
忽而一阵喧嚣,里面的人都乱了起来,说应洵之大出血了。
有一主事的说,「怕什么,陛下免他一死,若他死在了这台上,那也是他命该如此,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管他。」
这么一说,众人散去,我慌慌忙忙跑进去。
只见应洵之衣着凌乱昏迷在木板上,他的发丝因大量出汗贴在了脸上,嘴唇已被他自己咬得灰白,下身处尽是鲜红的血液,那一刻我慌极了。
凭着这么多年,在冷宫中为自己与母亲用药摸索出来的医术,我在柜子里疯狂寻找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