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狂风谷(2)
二十三年之前雇价最高,一生中从未失手过的杀手岛岛主,江湖人称杀手之王孟春风的最后一个弟子,也是最让孟春风满意的一名弟子。
那年江湖第一剑侠胡酒只身单剑杀入杀手岛,追杀杀手岛上的三十二名江湖上的一流杀手时,除了几名在外闻风而逃走的杀手之外,只剩下孟春风与冷风吹两个人。那时冷风吹仅五六岁。胡酒战胜孟春风后,挥剑欲杀他时,孟春风却说:“胡酒,你可以杀我,可你必须答应我照顾这孝子,不是因为他年龄小,只是因为他的骨格极佳,是习武的天才,这孩子的父母全是武林中大有名气的侠客,却死在关外三匹狼的手中,我一生之中从不求人,这次你要答应我放过这孝子,我便是死了也会感谢你。”
胡酒说:“人之初,性本善,我只杀该杀之人,又岂会为难孝子。”
孟春风凝望冷风吹一阵,才闭上眼睛,说:“动手吧。”
他是个大杀手,一生之中杀人无数,在武林中走了几十年,几乎可以说没碰到对手,这次败在胡酒手中,自知罪大恶深,难逃一死,临死之前想到了冷风吹,竟然为了一个孝向别人求情,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但是胡酒却没有杀死他,胡酒念到孟春风到今天此地步不易,到死时居然爱心忽现,就放过了他,只是废除他握刀之手。胡酒走时,孟春风说:“你为什么不杀我。”
胡酒说:“我说过,我只杀该杀之人,你本来也是属于那一类的人群之中,可你做了一件好事,收养了一个孤儿,足已偿命,我废除你武艺,是为了你杀了人的报仇,我留下你的性命,只是为了这孝子。”
孟春风说:“也许我会将他培养成另一个杀手之王的。”
胡酒说:“恩有恩报,仇有仇报,人类邪永远不会胜过正,这孝子的未来在于他自己的手中,他是变成好人或者是坏人,岂可让别人来决定。”
孟春风说:“你不肯杀我,有朝一日,这孝子会去杀你,当真有那么一日,你会后悔么。”
胡酒说:“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碌碌而活,于已何益,就像我这样的人便是死了也比你活着要快乐得多。”
话毕,人飘然而去。孟春风将那孝子——六岁的冷风吹抚养成人,并将全身所学武艺传授给他。冷风吹果然是武学奇才,什么招式一学就会,一柄长刀其快无比,杀人如同杀鸡般容易,二十岁时出江湖便少有对手。孟春风却看不到冷风吹去找胡酒为他报仇雪恨了,因为胡酒在杀死无缺宫宫主之后如同流星一逝,杳无音信了。像胡酒这样的大侠,只要一出现在江湖上,便会人尽众知,但孟春风花尽万金,差上数百人寻上数年,仍然不得其踪影。一日之间,他想起当年胡酒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本来是一个该杀之人——”郁郁不欢,他本来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见复仇无望,没几年便死了。冷风吹生活在孟春风身边二十来年,养成了一种奇怪的心态,时正时邪,杀人做事随心所欲。后又在一次偶然中从一个山沟得一本武功秘诀,习得刀法更精妙,一刀挥出,对手连同脸上的笑容尚未消失,就倒地身亡。只是好景不长,后来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武林名门后人,天生娇贵,又怎么会看上一个满身血腥的杀手,但受冷风吹的名气所逼,那女人的父母竟然将女儿嫁给他,但却让女儿寻找机会去杀他,就在动手之时,让冷风吹发觉了,冷风吹并没有责怪她,也没有祸及她全家,只是孤独地一个人离开了那个女人,后来在泰山下面的小城里买了一间房子,从此之后,许多人看到他终日沉迷于声色之中。那间房子有个雅名。唤做听雨阁。
胡丹和孟飞来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
门前一块巨石头上有人龙飞凤舞般刻上这三字,传说中是冷风吹在一次酒醉后在空中出刀一气呵成的结果,字迹如行云流水,冷漠而脱俗,正如同活着的冷风吹。
胡丹与孟飞在听雨阁门前的巨石前方形空地上站着。
听雨阁门前有十多级台阶,可以听到小阁楼上正响着动听的旋律,还不时传出女孩子的娇笑声。胡丹站了半响,才说:“孟飞,你在这里站一会,我先进去拜访。”
孟飞笑着说:“胡兄想要看看绝色佳人,怕我去会误了大事,是不是。”
胡丹说:“有孟兄轻轻一笑,千万粉黛无颜色,我那有空闲去瞧别的女人。”
孟飞说:“只可惜陆姑娘不在这里,不然她看见我让你去找别的女人,不找我拼命才怪呢。”忽然又说:“嗯,陆姑娘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她呢,你莫非是把她给卖了。”
胡丹忙别过头去,脸上现出丝丝酸苦之色,只听到他大笑着说:“孟飞真是天人神算,一猜就中,胡丹就是把她给卖了。”不待孟飞说话,他大步向台阶上走去,同时朗声说:“冷风吹可在此处寻欢做乐,朋友大驾光临,也不见远迎出门。”
孟飞望着胡丹,眼中全是敬佩的光彩,这小鬼,为什么到处受人欢迎,真好象天下人都是他朋友一般,这点功夫可要向他好好学习。
胡丹却在想着与陆小丹分手时的那段时景。他们两人从侠客山庄出来,陆小丹便喜形于色地说:“械蛋啊械蛋,这回你的希望可完蛋了吧,天下第一号流氓,丐帮帮主都想去鬼城,这次你便是真想去,我看也没什么指望了吧。”
胡丹却说:“我一定要去的。”
陆小丹的笑容渐渐消失,说:“为什么。”
胡丹说:“什么也不为,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谁也不能阻止我去鬼城。”
陆小丹指着胡丹的鼻子,哭着说:“真想不到你会这样重视名利,竟然连命也不要。”
陆小丹虽然聪明才智,却那里猜测得出胡丹的心事,而胡丹又怎么能对她说自己心里的一切,胡丹很少能够藏住秘密,但此事他永远不会说。他之所以一定要去鬼城,也是因为这些事,胡丹只会沉默,用冷静的沉默来对待陆小丹的失望与指责。
陆小丹仅只哭闹了一会儿,眼泪就干了,脸上还有了笑,她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对胡丹点点头,虽然她有笑容,虽然她对自己点头,但胡丹不难看出她心中的无奈和难受,胡丹一生中从不想去伤害别人,尤其是女孩子。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是没有选择的,他就是死也要死在鬼城。胡丹忍着心中的巨痛,脸色生硬,淡淡的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笑,望着陆小丹。
陆小丹说:“我为什么要怪你,为什么要骂你——你要去做的是件天地间最伟大的事,我应该为你感到骄傲才对,我为什么要反对。”
胡丹一时之间见她改变这么快,有些吃惊,说:“你好象在一天之间就长大了许多。”
陆小丹却又流下了眼泪,声音又硬咽起来,哭着说:“你要保重,我要走了。”
胡丹像是没有看到她的泪水一样,还笑着说:“你要去那里,你是我老婆,怎么可以离开老公,你不会是去找别的男人吧,那可不行。”
陆小丹没有了笑容,转过头说:“我会等你回来,你回来了,我还会去替你找酒喝。”
是的,无论胡丹是生是死,他都会回来的,活着,中原是他的家,他死了,他的消息也会回来的,只要鬼城的杀手进攻中原之时,那就是证明胡丹是死了,到了那时,她便什么都知道了,可以买酒,自己喝,因为在她心中,全是胡丹的影子,自己喝着酒,就像是胡丹在喝酒,两个人到那时浴为一体,还有什么可让他们再分开。
陆小丹就那样走了,再不回头。
胡丹在幻影中走上了十数个台阶,隐隐可见一个身着白衣服的年轻男子正躺在一群衣着华贵的女孩子中间饮酒做乐,他的头枕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左手是握着一个鲜红的酒杯,右手却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温暖着,他的双腿放在再一个女孩子的身上,那女孩子正侧着身子用十指纤纤替他按摩着,满屋子全是春色。
孟飞想着胡丹应该止步了,但胡丹却推门直撞而入。胡丹进入后,那些女孩子虽然没有什么大动静,但娇笑声却停了下来,倒酒的酒杯满了却还在往下倒,揉腿的双手忘记了动静,她们都在偷偷地看着胡丹,然后再看着冷风吹,像是在比较这两个同样年轻的男人到底谁要英俊一些。
胡丹对着那男子抱手作礼,说:“冷兄别后无恙否。”
那男子缓缓地抬起头来,胡丹第一眼看见他有一双可怕的眼睛,那种眼光看别人一眼,便像有一股刺人心肺的冷气直刺而入。但此人脸色清秀,十指细细,宛若女子,神色倨傲冷漠,隐隐有超然世外之像,真是人中之龙,好个美男子。
那男人看着胡丹,说:“阁下是那位,我们几时又曾相见过。”
胡丹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这一笑立即将那几个女孩子的眼光全吸引过去了,胡丹说:“佛说,色是空,空既是色,无我无色,无欲无望。那么这么说来,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与足下虽然未曾见过面,可已曾神遇过千万次了。”
那男子一怔后,拍掌笑说:“好一个神遇过,这位朋友真是个妙人,请问高姓大名。”
胡丹却说:“阁下可是冷风吹。”
那男人说:“我是不是冷风吹对你很重要吧。”
胡丹说:“阁下若不是冷风吹,在下只好立即走人,因为在下今天到此地,是来寻冷风吹有要事相求的,并不是与别人聊家常的。”
那男人淡淡说:“你说有事相求,是何事。”
胡丹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神彩飞扬,大声说:“冷大侠,在下胡丹,古月雄古月大侠的那个古月胡,丹,就是救人性命的那种仙丹的那个丹字,名就叫胡丹。”
话没说完,那几个女孩子都忍不住娇笑起来,冷风吹听到胡丹两个字,双腿一用力,自女孩子群中弹跳而起,站移到地上,抱手为礼:“原来是胡大侠大驾光临,久抑大名。”
胡丹说:“在下也是久抑了冷大侠大名。”
冷风吹说:“大侠不敢当,在下也只是浪得薄名而已,胡大侠有何事吩咐。”
那些女孩子又望望胡丹,再望望冷风吹,实在不懂来的这叫胡丹的男人是什么身份,竟然让连同朝庭高官前来拜访也不肯起身的冷风吹站起身来,居然他也会有如此彬彬有礼地对别人说话,这可是破天荒地的第一次。这来的男人年纪轻轻,身材也不见如何高大,连同他腰间的那柄剑也是金沥落尽,剑柄也秃,这人究竟是何人,能让冷风吹如此礼遇。
胡丹说:“些许小事,不止挂齿,客人上门来,冷兄难道舍不得几杯酒么。”
冷风吹说:“素知胡兄酒量惊人,只可惜这里的酒太少,否则便是死也要陪胡兄喝个痛快。”
胡丹说:“酒少无妨,恰巧在下身上有数十两锁碎银子,在下今天做东,请冷兄叫个佣人去买些好酒来。”
冷风吹却摇头说:“街市俗酒,岂能用来招待胡兄这样的大客人。”
胡丹笑着说:“我这样的客人,你这里很少么。”
冷风吹说:“不多,一天最多也只有十多个。”
胡丹哦了一声,又轻笑着说:“那么敢问一句,一天里你这里最多有多少个人来求见你。”
冷风吹说:“如今江湖丛林,什么样的人都有,冷风吹之所以是冷风吹,是因为他还没有死,胡丹之所以让冷风吹佩服,那就是因为胡丹一定有过人之处,那么请问,你究竟有什么能耐可以让我请你喝酒。”
胡丹说:“原来冷兄只是想要在下弄几个把戏给大家看,只可惜我不会,不过,我有一个好朋友最会了,让他替我弄弄,不知冷兄意下如何。”
冷风吹说:“还有人么,莫非又是一个江湖名侠了。”
胡丹说:“他不是很有名气,只不过认识他的人比较多而已。”
冷风吹“哦”了一声,忽然朝着那群女孩子挥挥手,说:“你们都退下吧。”
女孩子们全走了,冷风吹又躺到地上,躺到那柔软的波斯地板上,他的左手仍握着酒杯,右手却握着一柄刀,冷冷的刀,毫无感情的一柄刀。他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早已经干了,却已没有人再去给他倒满,因为所有的女孩子全走开了。
胡丹待那些女孩子全都看不到身影时,才大声说:“孟庄主,快进来。”
话刚落,孟飞便推门而入。冷风吹说:“这位朋友又是谁。”
孟飞说:“在下孟飞,人称天下第一流氓,不过想必你也不会认识。”
冷风吹说:“既然阁下能够自称天下第一,在下岂能有眼不识英雄,岂不是枉混江湖数年,听阁下的语气,想来阁下便是洛阳侠客山庄的庄主孟飞了。”
孟飞大笑着说:“想不到薄名也有让冷大侠所闻,不胜惭愧。”
冷风吹说:“只不过如今天下鱼目混珠,鱼龙混杂,你便说你是冷风吹,一定可以让许多人相信的。”
孟飞的笑如刀割般切断,说:“原来阁下是在取笑我们。”
冷风吹冷冷说:“天下英雄并不多,少年英雄更少,我只是很难相信今日在这小小的听雨阁里便有二三个而已。”
胡丹应声说:“说得不错,在下也有同感。”
冷风吹猛地看着胡丹,说:“你不相信我是冷风吹。”
胡丹说:“如果你想要让我相信,便只有你证明给我看了。”
冷风吹眼中立即射出一丝杀气,冷冷地说:“胡大侠想赐招。”
胡丹说:“我从来不想和别人打架。”
冷风吹说:“有许多事都是是身不由已的。”
胡丹说:“在下也许会是个例外。”
冷风吹的手已经触及冰冷的刀柄,杀手的刀绝不轻易使出,一出手便可伤的,尤其像他这种成名的杀手,更是如此。
胡丹接着说:“所以阁下想证明给在下看,在下倒可以给你机会。”
冷风吹眼睛一眨,他忽然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很有趣,便说:“说说看,是什么机会。”
胡丹说:“我只要说一句话。”
“什么话。”
孟飞抢着说:“要入狂风谷,须找冷风吹。”
冷风吹先是一怔,之后便大笑着说:“你们两个人也想入狂风谷。”
孟飞语气坚定地说:“正是。”
冷风吹说:“为什么。”
孟飞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是为了独角怪。”
冷风吹说:“你们又怎么知道狂风谷里有那种怪物。”
孟飞有些得意地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冷风吹说:“你们能够对付得了独角怪物么。”
孟飞说:“不知道,但很想试试看。”
胡丹却说:“如果阁下若是让我们进了狂风谷,那它就是死定了。”
冷风吹望着胡丹,淡淡说:“这位朋友好大的口气。”伸手抓过桌边另一方一个轻巧的碧绿杯,倒满一杯酒,对胡丹说:“请喝酒。”说着,手一挥,酒杯便脱手而出,快若银狐,酒杯在空气中激射而出,直向胡丹脸上击去。
胡丹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