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芳灵久久不语﹐转头看她时﹐她正垂头躲过我双眼﹐我明白﹐他是不会来的﹐心中的失落油然而生﹐于是﹐我朝屋子里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缓缓移动,芳灵撑伞跟着,我望见了她眼中的泪花。
我知道﹐自从那晚皇上在我这儿过夜之后﹐丽人肚子就开始不舒服﹐三日有余的疼痛﹐让宫中各位太医束手无册﹐最终断定将早产﹐由于慎重起见﹐太后在芷庭宫里下令﹐皇子未生出之前﹐任何嫔妃不得探望。我知道﹐丽人肚子里的皇子无论是对于皇上﹐还是对于太后来讲﹐都是十分重要﹐那是咱们建泰皇朝的命脉。
我这心里除了失落﹐还是有些焦急的﹐生孩子哪会是如此困难之事?此次生产一旦发生意外﹐那皇上的情绪定跌落至低谷﹐在整个辞旧迎新的季节里﹐定将有个百日国丧﹐天下百姓不快乐﹐太后﹐皇上不快乐﹐宫女太监不快乐﹐后宫嫔妃们不敢快乐﹐所有的不快乐被这漫天的风雪覆盖﹐那又是何等的沉闷?
昨日夜里听何顺香带信儿过来﹐说皇上近日已经不理朝政了﹐他日夜守至梦欣居里﹐日期夜盼着惺子的降临﹐可那丽人未免也太不争气了些﹐日夜喊叫却总见不着动静。皇上不回来,我这悬着的心就没着落。
刚踏进屋去﹐双圆一面替我抖抖身上的积雪﹐一面拿起一件貂皮披于我身上﹐还在身旁不停地埋怨﹕“娘娘﹐您这着急可总归着急﹐惺子您又不能帮着生﹐瞧您这担忧的,忧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会敏忙递上一碗热腾腾的茶水﹐我接过后﹐返至门口﹐不安地望向天边,何顺香正当值﹐他见着我人﹐忙躬身劝道﹕“娘娘﹐屋外风大﹐您千万别着凉了﹐这十一月天本是飘雪的季节﹐今年雪降得早﹐比往常要冷个几分。”
“瑞雪兆丰年﹐老百姓们该兴奋喽﹗”我顺着他意,并不开心地打着趣儿道。将目光拉至天边茫茫白雪﹐心里却是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又闻得何顺香叹道﹕“全托娘娘您的福﹐明年定是个丰收年﹐若是林主子能平安生个皇子﹐那百日国庆时﹐皇上发福﹐百姓们就能过个安稳年了﹐朝廷发放金银财宝﹐又是一片国泰民安哟﹗”
很难得一个小小的太监竟有如此系国系民之心﹐我望他向往的模样﹐心里亦是一阵欣喜,不愧是我紫城苑里出来的人。
芳灵红着小脸朝我微笑道﹕“娘娘﹐奴婢劝您还是早些歇着去吧﹗您也是有身子的人儿了﹐万岁爷本是疼爱着你的﹐可这修仪娘娘久久生不出来﹐自然也就顾不上您了。您呀﹗就别左盼右盼了。生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连芳灵你也说这话?万岁爷可不是咱一人的万岁爷﹐他是天下百姓的神﹐顾前顾后的﹐哪还顾得上我呀﹗我这身子才几个月儿﹐离生产远着呢﹗我忧的是他不理政事了!”我不满地责怪着﹐而后不由自主地往台阶下迈去﹐芳灵见状﹐立马拉住我﹐阻止道﹕“娘娘﹐奴婢说错话了,娘娘,您看这天就要黑了﹐您还要往哪儿去呀?刮着大风﹐这万一摔着碰着﹐那可就不得了呀﹗”
我闻言止步﹐仰头望着飘着白雪﹐灰沉沉的天空﹐心里顿起一阵压抑﹐要是真摔着碰着那才是万幸呢﹗于是﹐我一面往台阶下迈去﹐一面轻声道﹕“随便走走。”
远远地望着一青衣小宫女急忙朝这边跑来﹐未跑至我面前就跪倒于地﹐朗声道﹕“回禀昭仪娘娘﹐林修仪生了个皇子﹗白白胖胖的﹐皇太后说﹐跟皇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我震惊半晌﹐久久立于风雪之中﹐跟皇上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我手捂小腹,将一滴苦泪咽入肚里。很快便缓过神来﹐长舒一口气﹐与此同时﹐内心深处又被蒙上一层暗灰色丝纱﹐久久不语﹐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皇上呢?”
当话问出口时﹐才知这一问是多么愚蠢﹐如今喜事当头﹐他又怎会在别处呢?
“万岁爷已三日三夜守侯在梦欣居里﹐不曾踏出半步﹐现在﹐总算是母子平安了。”小宫女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却忍不住想前去看看。
“生下来了﹐生下来了﹐娘娘﹐您这回总该放心了吧?”芳灵欣喜地朝我走近﹐我亦回之一欣喜之笑容﹐随后﹐天边有无数雪花纷纷飘落﹐在我眼里﹐此景不再阴暗﹐其美可用撒棉作比。
返回屋里﹐身披貂皮﹐坐于火炉子旁﹐屏退了双圆等人﹐独自坐于正殿。
果然﹐不出半晌﹐皇上便领安聪前来﹐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仿佛一道容光腾空而来﹐我连忙起身相迎﹐他拍拍身上的积雪﹐立于门前﹐欣喜地看我。
炉子里鲜红的火焰屿了他的半边脸﹐我激动得不知如何请安﹐只是以笑相视﹐他快步迈上前来﹐一把将我拥入怀里﹐满是歉意地道﹕“兰惠﹐这些日子﹐朕让你受苦了。”
我紧紧地拥抱着他﹐含泪摇头道﹕“不苦﹐不苦﹐皇上﹐恭贺皇上﹐喜得皇子。”
他将我轻轻推离他怀抱﹐望他脸上露出欣喜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与自豪﹐我眼角滑下一滴泪珠﹐却连忙以笑来遮掩﹕“皇上﹐您请上坐﹐这些日子您瘦了不少﹐应该多补补身子﹐我估摸着时间﹐特意叫会敏盹了些汤﹐快趁热喝了。”
我快步走至茶几旁﹐欲替皇上端汤﹐却被其一把拉住﹐他不忍地望我一眼﹐叹道﹕“难得爱妃如此有心﹐朕今日还有正事要办﹐不能在苑里久留,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一怔﹐他这又是路过?或是顺便过来看我?无论如何﹐却不是有心﹐却不是故意。此语如银针,深深扎痛我守候多日的心。
“难道皇上您的身子就不是正事么?”我流露出了不满与失落﹐冷声相问﹐他充满歉意的目光却让我缓和了些语气﹕“臣妾认为﹐皇上的龙体﹐才是天底下最正之事﹐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常人能明之理﹐皇上又岂会不懂?”我在语气里故意多加了三分责怪﹐终于﹐如我所料﹐皇上和颜悦色地朝我走近﹐接过我手中冒有热气汤碗﹐一口气竟将汤全部喝完﹐我又忙掏出手绢﹐轻轻替其擦拭着嘴角残留的汤渍。
他起身长叹﹐赞道﹕“兰惠﹐这下﹐你可以安心地放朕走了吧?”
我心虽有不舍﹐却仍羞涩地低下头去﹐微微欠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望着他快步离去﹐无丝毫留恋的背影﹐我心一阵凄凉﹐谁叫我爱上他呢?
今夜﹐寒风扑打着窗棂﹐扰碎了我的梦﹐那梦里有我与皇上的曾经美好﹐也有未来的幸福。
我本是和衣躺下﹐无入眠之意﹐如今更是风声雪声﹐我命芳灵点亮烛火﹐轻轻提笔写下﹕宫庭艳舞漫宵良,月夜银光伤,蔷薇心憔,相思如藕,莲花误入真凄凉!
此夜无眠似度年,抱得佳人延,半月寒窗,深夜弹凑,天子赐吻似黄梁!
……
次日清晨﹐整座北京城被白雪覆盖﹐处处寒冷﹐可对于梦欣居来讲﹐已记不起有多少个冬天没有今年的冬天这般温暖了。
皇上的谕旨已在昨日夜里下达﹐将惺子取名为福意﹐林修仪一夜之间晋升成皇贵妃﹐居淑妃雪儿之上﹐其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我心木讷良久﹐只轻声叹道﹕她终究还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