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待一行人走后,庾思容手持墨块,在端砚中用适中力道磨墨,心想该如何面对完全不认识的皇帝和梁皇后。

何桂通手持拂尘,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旁,听候吩咐,却止不住地用双眼去瞟王爷的脸色。王爷面无表情,双眉微蹙,目光炯炯,似在思虑什么大计谋。

如此说来,王爷善对王妃,都是装出来的,定是又在想什么计谋来作弄王妃。可怜王妃还以为好日子来了,还不是在火坑里逃不出来?

只是,何桂通也没太多心思来可怜王妃。毕竟,他贴身伺候王爷,如今看不懂王爷的一举一动,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极有可能掉脑袋的!

为了保住小命,只要王爷不吩咐,自个儿是一句话不问,一件事不做,别为了邀功,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静坐磨墨,庾思容很快便沉下心来,琢磨自个儿如今的处境。虽说她爹只是八品县丞,一生都不曾见过皇帝和梁皇后,到底在宦海浮沉这么些年,常把宫廷里的事在茶余饭后讲给她听。

皇帝文武双全,励精图治,在位数十载,改革律法,扩建长城,完善科举制度,削减赋税,让整个大庸王朝国泰民安,百姓富足,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

而梁皇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最爱看书,帝后情深,生下来的嫡长子,也就是赫连翊,便在六岁那年立为东宫太子。太子年幼时聪明绝顶,有不少事被民间传为美谈。监国十二年,更是屡屡做出成绩,深得民心。

只是,皇太子过惯了奢华生活,又极为宠爱宋良娣......

庾思容搁了墨块,扭头望向那幅四美图。

画中人是谁,不言自明。

往日主子思念宋良娣又不得见,便会站在画前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情到深处,甚至会把脸紧紧地贴着画,以慰相思之情。可是,今儿个主子看向那四张画,眸中带着审视和疏离,哪里有半分含情脉脉的样子?

难不成王爷把被废太子的缘由,全归到宋良娣身上?

何桂通轻叹一声,往日没少劝宋良娣别仗着皇太子殿下的宠爱,做出那些出格的事。偏偏殿下为着没得到她,费尽心思做了多少事,闹到现在的地步,只说宋良娣红颜祸水也不大合情理。

可是,宫廷又岂是一个事事讲道理的地方?

“你为何叹气?”庾思容柔声问。

何桂通那么轻微的一声叹息,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想到被主子听到了,还要问明原因!他的心快跳了嗓子眼,极力克制话语中的颤声,回道:“王爷,宋良娣昨晚抄写了一夜的经书,适才王妃在,忘了跟您说。”

“我被废太子,她抄经书就能让事情有回转余地了?”庾思容反问。

何桂通不禁摇头。

“那她为何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还用问,宋良娣是为了给主子祈福,同时主子会心疼她,赏赐才会源源不断地送去!

可是,何桂通心里明白,嘴上却讲不出来——因为主子的眼神带着一丝不耐烦,这是从前讲起任何关于宋良娣的事,都不曾有过的。

也就是说,主子被废太子,宋良娣的恩宠到头了,以后再拿张做乔的,主子会翻脸无情的!

没等何桂通回答,庾思容吩咐道:“传令下去,以后不许宋良娣抄写经书,没的浪费笔墨。”

宋良娣熬夜抄写经书,是浪费笔墨?

何桂通哭笑不得,硬着头皮接了这个苦差事,前去栖云馆传话。一路上,他步子迈得极快,不断有婢女宦官向他打招呼,甚至有人想打听以后大家的出路,都被他以有事搪塞过去,直至到了栖云馆前。

早有婢女红杏在候着,一见到何桂通,便像看到了天降救星,忙不迭地讲道:“何公公,您可来了!宋良娣日日茹素,身子骨本就虚弱,熬了一宿抄写经书,早已累得头晕眼花。奴婢要伺候宋良娣睡下时,听闻王妃见了王爷,等了又等,也不见王爷来,正在寻死觅活的,您快去吧!”

这个节骨眼上,闹着要死要活的,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何桂通拧着眉头喊了一声“我的姑奶奶”,焦急地走进宋良娣卧房,正见宋良娣要抢婢女们手里的金银珠宝,嘴里叫着“王爷嫌我了,你们还不给我金子,让我体面地走?”

原来是想吞金自尽!

“良娣,您糊涂啊!”

何桂通扯着公鸭嗓一声叫喊,让宋良娣三魂七窍归了位。

宋良娣一看外头无人,眼里满是失望,“何公公,王爷呢?”

“王爷正在梳洗打扮,准备进宫悔过。”

进宫,宋良娣是没资格的,便极为落寞地哦了一声,再问:“何公公,王爷可有什么话交代给我?”

“你们都去准备早饭。”

婢女们得令离开。

何桂通这才掩门低声开口:“宋良娣,王爷说您抄写一夜经书辛苦了,以后莫要做这样伤心神的事情。”

“那有什么辛苦的?只要王爷喜欢我用簪花小楷写的经书,没日没夜地熬下去,我也愿意。”

话太委婉了,宋良娣还当如今的豫章王,是从前的皇太子殿下呢!

何桂通怕词不达意闹了误会,便直接讲:“宋良娣,王爷的原话是以后您别抄写经书,没的浪费笔墨。”

没的浪费笔墨,这六个字,像一把利剑,往宋良娣的心口插了一刀。她一个趔趄跌到了梳妆台前才勉强撑住,似笑非笑地问:“何公公,王爷称赞我簪花小楷写得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送了我多少贡品纸砚,便是写到下辈子都够的。王爷视我的墨宝为珍宝,便是写错了字,也要珍藏起来,如今竟说我浪费笔墨?”

“宋良娣,今时不同往日了!”何桂通不留情面地挑明。

“果然是以色事人,能有几时好!王爷还不曾得到我,便这般嫌弃。若是早早从了他,恐怕早被打入冷宫了!可怜我一颗真心,诚心诚意求上苍保佑他,全当喂了狗!”

宋良娣流下两行清泪,泪水像一粒粒珍珠,掉在地上。她拿起那一沓字迹工整的纸,一下又一下地撕起来。

何桂通垂手而立,苦劝道:“宋良娣,如今王爷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您消停些。待到了豫章,王爷不还是最喜欢您么?”

“王爷和王妃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我算什么呢?”宋良娣将那一沓碎纸往头顶一抛,片片碎纸如雪花般落下来。

何桂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无奈地摇摇头,吩咐婢女们前来伺候,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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