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泊简,你在说什么!」婆母极为不悦的怒喝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跪在地上,回头望向她。
不通人情的宋泊简能破天荒为我求一次情,已经实属不易。
我也实在不愿见他反惹事端。
我妥协道:「婆母,我并非是觊觎宋家权势。我不需要每月的供养,亦不会在外面顶着夫君的名号,顶着宋家的名号招摇行事。我只求有一方小院暂留我,等我将那株白月昙花养出来,亲自供到向烛坟前后,了却他的夙愿,我便立刻离开,绝不再留。」
没人注意到,宋泊简听到「绝不再留」四字,眉头轻颤。
婆母逼我赌咒发誓后,这才信了我没有撒谎,她缓缓靠在椅背上,不再多言。
「也罢,那你留几日吧。」
我恭谨行礼,出了屋子,看向黑沉沉的天,却不由叹了口气。
我忽然想到了向烛救我的那个雨夜。
傍晚时,我在行船上眺望州头,也是这一番黑云阴沉之相。
那晚,善水的贼寇劫了我们的船只,慌乱逃窜中,爹娘忘了我的存在。
我孤身一人跳下船,在冰凉的水中游了许久,晕厥在了岸边。
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男子的袍子。
他背对着我,身影是个有些瘦削的少年。
脊背挺得很直。
因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所以我甚至能在篝火燃出的火影中,看到他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没事了,贼寇已经都被我杀死了。」
「还不知恩公姓甚名甚,小女子今后必定报答。」
他稍侧头,侧脸在暖调的橘光中,线条温柔又俊秀。
「乡野村夫,无足挂齿。」
我落了水,发了高烧,险些死在那山洞中。
那位少年一直不曾离开,贴身照顾我。
我烧到视线模糊,甚至记不清少年长什么样子。
只记得他同样温暖的指尖,捻着野果,送进我的嘴里。
那果子,微酸,清甜,宛如少女怀春般清新动人。
那丝甜意一直涌到了我的心头。
在此后的数年里,逐渐生根,发芽,滋长,长出一棵烂漫的桃花树。
虽然当时没有看清他的脸,甚至连他的声音都记忆模糊。
但等我痊愈后,我看到了盖在我身上的衣服,暗袋上绣着小小的两个字。
「向烛。」
向烛,向烛。
人如其名,如同我垂危生命中点燃的一个蜡烛。
因为,等我回到了京城,到了成亲的年纪,我第一眼便拿起了媒婆给的宋向烛的画册。
许是我那时病重,将他的样貌有所美化。
画册中的男人谈不上俊秀。
但是选夫婿不能靠脸,而是要选心地好的。
他脸上挂着的那抹温柔笑意,很像当年那个少年。
我还记得,当时我选中宋向烛的画册时,我的丫鬟大呼小叫:「小姐,你要不再看看呢。奴婢记得,那宋家还有位少爷,年纪也够了,模样长得比这位要好许多!而且听说今年刚过了乡试,前途无量啊!」
我摇头。
丫鬟不死心:「奴婢听说,那位少爷只不过是性情有些冷,其他各处都好,什么坏毛病都没有。」
那时,我合上画册,点了点她的脑袋。
「傻丫鬟。就算那位宋泊简千好万好,也不是救过我命的人,我就要嫁给宋向烛,这才叫知恩图报。」
只不过,如今,这知恩图报,似乎着实对我有些艰难——
在小院的第二日,下了场暴雨,屋顶漏了。
之后更是到了梅雨季,大雨小雨落个不停。
我实在没办法,想托下人帮忙修修。
只不过,恐怕他们都受了婆母的嘱咐,暗中要磋磨我,所以一个两个要么装没听见,要么就只是嘴上答应。
我眼看着屋顶的小洞漏得越来越大,屋子里恨不得开始长蘑菇。
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求人不如求己。
我挽起裙角,系上袖口,趁着好不容易的无雨天,抱着和好的泥巴和瓦片,爬上了屋顶。
蹲在屋顶上,将破损的瓦片,一片一片拆下来往下面扔。
刚忙得满头大汗时,却总觉得自己的后背仿佛有根烧红了的针在刺。
我以为是哪个下人故意盯着我要使坏。
我便竖起眉毛,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不好惹,转过身。
一句「看什么看」还没说出口,却险些吓得打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