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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过河拆桥2

有人已放下了一艘救生小艇,这小艘由一个水手划向了桑波底的船。那船此时已烧得开始倾斜,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碎裂。桑波底见阿伽南夫人果然派出一艘小艇,心道:“阿伽南夫人设计虽然毒了点,却也不会食言。”甲板上烧得已只剩小小一块地方了,他身上的恰达都已被烤得发黄。他抱起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到了船边,高声对划船过来的那水手道:“喂,你回去向夫人说,不要难为他们。”

那水手沉声道:“尊者放心。请尊者上船。”

那人似是害怕,一直低着头,人似乎是异乡客,声音总有些怪腔怪调。桑波底倒也没有多想,阿伽南夫人纵然设下这种计策,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夺了波里提毗珠引起的。他淡淡一笑,道:“既然阿伽南夫人已然答应,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他说罢,不跳到小船上,反倒退了一步。那水手看来也吃了一惊,叫道:“尊者,您不上来么?”

桑波底道:“请转告夫人,波里提毗珠桑波底有大用,定然不能奉还,恕我失礼了。”他双掌在身前一错,船边忽地腾起一股白雾。那水手一愕,还没回过神来,桑波底双掌突然拍在那水手身上。只是他无意伤人,这一掌力道也不大,用力却是甚巧,那水手站立不定,立时被拍落水里,桑波底将身一纵,已跳上了小船,长笑声中,将披在身上的恰达一把拉下往海中一掷。恰达本是一块白布,但在桑波底手上却如一柄自行搅动的船桨,那救生小艇立刻极快地向前驶去。

阿伽南夫人本来有些不忍去看,已闭上了眼。忽然听得恒伽惊叫一声,她睁开眼,正见桑波底夺了小艇极速逃去。她原本觉得桑波底已是俎上鱼肉,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等本事,不由大吃一惊,心道:“这……就不是水天宗的水天法印咒么?桑波底怎么也会?”眼见桑波底驾着小艇,长笑中越驶越快,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白色浪花,她们乘来这船虽大,速度却远不能及。她惊叫道:“恒伽……”

她还没说完,却见小艇后的突然腾起了一股白雾。雾汽极浓,白茫茫地在海面弥漫,刹那间就将小艇遮了起来。阿伽南夫人心头更急,道:“恒伽,秦先生他怎么样了?”

恒伽也被这突然其来的变化惊呆了。她紧睁着雾汽,突然道:“他追上去了!”

此时的桑波底心中浑是死里逃生的庆幸。这一手却是跟无心学的,方才无心以水术攻他的火术,弄得甲板上尽是雾汽,桑波底灵机一动,才想了这个主意。他最怕的是船上万箭齐发,小艇驶得虽快,终究没有箭矢快,在冲出射程之前,这小艇就是活靶子,这般施放雾汽,便让阿伽南夫人看不清楚。

他正在庆幸,耳边忽地一声水响。他以恰达施展婆楼那宗的水天法印咒,原本就搅得水响,但这一声水响响得异样。他呆了呆,一抬头,却见雾汽里有一个长长的影子伸出水面。这影子粗粗长长,隐隐似乎是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的怪物。他吓了一跳,心道:“是什么东西?难道我这水天法印咒不得法,唤出婆楼那龙王么?还是什么幻术?”

水天宗婆楼那,本意为龙神,在密宗为金刚界曼荼罗四大神之一。水天宗秘术,桑波底也只学了这一门水天法印咒,而且从未用过。他记得典籍中说此术为召唤婆楼那神所用,桑波底当然不信这一类怪力乱神,可是一看到这人首蛇身的影子,他登时想起了典籍中此语。

那影子在空中弯了下来,夭矫如龙,忽地缠向立于船尾的桑波底。随着扑过来,雾汽也随之翻动,隐隐已能看见那影子正是披鳞带甲。桑波底正在惊骇,那影子忽地断成了两截,上半截落到船上,下半截却横扫过来,缠向桑波底。

是一个人站在一条巨蟒之上!桑波底这才明白过来。巨蟒没有毒牙,捕杀猎物之时是用身体缠绕,力量之大,足以毙狮杀象。只是波里提毗院向来只有女子清修,桑波底做梦也没想到地天宗居然会有这种凶狠密法,哪里闪得开,被巨蟒缠了个正着。

那施法之人见一举擒获桑波底,不由松了口气。印度河边有一种鳄鱼极为凶猛,大象喝水时都要避开,但这种鳄鱼被巨蟒缠左也只有死路一条。那施法之人先前受了桑波底之欺,好在他划船过来,本来就没打算真个送桑波底上船,早就在船底伏下这条巨蟒,桑波底夺船逃跑,只道得计,却不知这水手也是个高手,他又借雾汽藏身,哪知此人虽然被他一掌击落水中,却仍然在雾汽中紧追不放,驱使巨蟒将他缠住。

桑波底一被缠住,眼前登时金星乱冒。他虽然惊骇,却不慌乱,猛吸一口气,身子一下缩了一圈。以他的瑜珈术功力,能够钻进一个比身体更小的坛子里,只消能稍稍松一松便有腾挪的余地。哪知他身体一缩,那巨蟒缠得更紧,竟是严丝合缝,半点空隙都没有。桑波底被缠得气都透不过来,心道:“不好了。”此刻已别无良策,他眼一闭,口一合,双耳也一下贴住耳孔,又是长吸一口气。

这正是阿耆尼宗口不言、目不视、耳不闻三法。这三法能瞬间提升功力,可是在这一瞬间浑身也全无知觉,因此万万不能让敌人欺近,在单马锡时婆摩罗耶正是使出这三法后被秦明容迫到近前击杀。现在小船上还有大敌在侧,可桑波底马上就要被这巨蟒缠得气绝,就算饮鸩止渴,也唯有一试了,只盼那人并不知道这三法的破绽。

三法一出,他的身体猛然间如一个气球般涨大。巨蟒虽然力大无穷,却还是抵不住桑波底的护体火神术,“砰”一声响,那巨蟒竟被撑得段段断裂,蟒身如巨木般一截截直飞出去,蛇血亦是四处飞溅,染了桑波底一身。他刚挣断了这巨蟒,背心忽地一疼,身体立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委顿,倒在地上。

是唐人的点穴!

桑波底见识广博,天竺与中华交往亦多,他听说过点穴这种神奇武功,但天竺人会这个的却还没碰到过。他心头一寒,暗道:“这水手到底是谁?”

先前那水手前来迎接自己,他只道这只是个寻常水手,出手之时也没用劲力,只将他击落水中便罢。没想到这水手竟是个极强的好手,纵然平手相斗亦能与自己周旋良久,不要说借助巨蟒之力打个措手不及。桑波底心灰若死,抬头看去,雾汽中,只见那水手站立在船帮上。小船在海面起伏不定,这人却如钉在上面一般动也不动。身上虽然穿的是寻常天竺水手的衣服,一张脸却皎如冠玉,英俊不凡,正是个唐人。桑波底张了张嘴,道:“你……你是谁?”

那人淡淡一笑,轻声道:“单马锡秦明容,尊者。”

恒伽在船上见巨蟒被桑波底挣断,心痛如绞,叫道:“摩睺罗迦!”这条名叫摩睺罗迦的巨蟒是她自幼养驯了的。这种巨蟒颇通人性,天竺乡野间野兽甚多,还有人养驯了让它看管婴儿,自行下田劳作,野狗狼群之类根本不敢靠近。摩睺罗迦养了十来年,已能听懂简单人话,平常出去打猎游玩,带上它后山魈猛兽根本不敢靠近,没想到让桑波底一举杀死,她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但见秦明容终于将桑波底制服,她这才松了口气,心道:“摩睺罗迦纵然死了,能帮一下明容,也是值得。”

秦明容没有桑波底的水天法印咒,小艇上的桨也当他被桑波底击下水时落在海里了,他向船上招了招手,阿伽南夫人的船掉头向他那边驶去。

此时桑波底的船上大火已越烧越旺。亏得这船上没载什么货重,载重既轻,尚不至于沉没,但无心带着莎琳娜已是躲躲闪闪,走投无路了。他见莎琳娜被大火逼得双颊通红,更是心痛,暗自骂着自己道:“无心啊无心,你自作聪明,以为能与虎谋皮,哪知自己落到这地步了。”他知道恒伽拿下了桑波底后定会来救自己,但在烈火毕剥燃烧之声中,听得桑波底与一个老妇一问一答,却不动手,又不知他们说些什么,更是着急。可着急归着急,现在也过不去,何况过去后要面对恼羞成怒的桑波底,他也不敢。他拉着莎琳娜向船尾绕过去,此时船中间已烈焰熊熊,船尾一片火势要小一点。满耳都是火焰燃烧之声,风声大作,火借风势更是炽烈,只怕船上的铁器都已化成了铁水。无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道:“糟了,再过不去,只有在这一边跳海而逃。要是恒伽过河拆桥,装作不知道我在船上,岂不是要被活活烧成烤猪?罪过罪过。”他看了看一边的莎琳娜,莎琳娜被火烤得脸蛋通红,却仍不减其美。想到她也会变成“烤猪”,无心反倒“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莎琳娜已急不可耐,她没想到无心还笑得出来,急道:“无心,我们怎么过去?”

无心道:“是啊是啊,你等等。”火势已烈,但他最怕的还是桑波底,侧耳听去,却已听不到桑波底的声音了。他心道:“三清庇佑,那老头只怕先变了烤猪。”他双手结印,嘴里爆豆也似念道:嘴里爆豆一般念道:“水府神,水之精。驱雷电,运雷声。雷声发,震乾坤。黑猪吐雾,赤马喷烟,毒龙行雨,风伯导前。丁壬二将,水火之源。闻吾一召,急急如律令!”

这召水府咒终于念成。话音刚落,他身前忽地腾起一道水汽,向前疾冲而过,将火墙冲破一个缺口。无心一把揽住莎琳娜的纤腰,将身一纵,从这缺口中一闪而过,到了船的另一边。他刚冲过去,先打量了一下船头那一边,只见烈火已将烧断了通道,不见桑波底的人影。他心神一定,抬头望去,却见恒伽的船竟然掉头而走。无心大惊失色,叫道:“喂,恒伽姑娘,我还在船上呢!”

无心中气甚足,情急之下,喊得更响。哪知那艘船竟然停都不停,仍是远远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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