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六回、迂腐的骆宾王

两年的监狱生活,他早就保定必死的心念。但张不辉却受徐敬真委托,强行将他从监狱里调包。被洛阳府送上刑场的不知道是哪位甘愿受死的兄弟。。。

想到此处,骆宾王心头一片萧索。不觉缓缓吟道:“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这首《送人一绝》乃是他北上河北道路过易水河时有感而作,题为送人,实则是写给自己。诗意极苍凉,倒是符合他此时的心境。

今日是正月初七,小木屋可以遥望松漠府城堡内熙熙攘攘,大概在搞春节的活动。静如在木屋前瞑目打坐,肖渐离练他的飞刀,张不辉还在睡懒觉。谁也不知道骆宾王在想什么,他呆呆地遥望远方,斟酌着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杨清宇看见黑老大匆匆走来。众人心里也都彷徨,没有主见,不觉都望向他。黑老大拱手笑道:“二东家有点事情离开数日。小的请大家再去劝说陈子昂一回,他敲要路过这里,前往松漠府。”

静如淡淡地笑道:“如何劝说?贫尼倒认为他说得句句在理。”黑老大脸上黑下来,说道:“静如法师,大是大非面前,你可别感情用事!”

杨清宇也点头说道:“虽然我等曾经携手一起御敌,但他依附大周朝,就是我们的敌人了!”骆宾王沉声说道:“大家莫急,倘若他不答应回头,我会让他后悔!”

肖渐离笑道:“陈子昂的武功只怕已经高过静如,我们联手也未见得能敌。骆大侠还有什么好办法?”众人一起望定骆宾王。骆宾王苦笑道:“我自有办法。”说罢,忍不住抚胸咳嗽。

***

拐过这个山头,就可以遥望到松漠府。陈子昂扬鞭打马,雪筏飞奔向前。几天未下雪,雪都压得扎实,马儿跑起来省力不少。

在一片寂静的松林中,却传来两声咳嗽,咳得十分猛烈,显得突然而大声。陈子昂以为是寻常契丹人在林子里,也不理会,继续打马前行。

那人却沉声吟道:“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吟诗声显然用足了内力,让陈子昂听得清清楚楚。

陈子昂当然知道战国末年荆轲为燕太子丹复仇,欲以匕首威逼秦王的典故。临行时太子丹、高渐离、宋意穿白衣冠送荆轲于易水,高渐离击筑,荆轲应声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歌声悲壮激越,“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这林子里吟道的第一联正是写的这件事。

却又听见林中人舒缓地吟道:“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承接开头两句激昂的气势,忽然舒缓感叹,抑郁难申的悲怆怦然而出。

如此好诗,竟让陈子昂忘记打马控缰,勾起他满怀心思。马儿朝林子里跑歪,雪筏顿时卡住两棵桦树之间。

周梅儿拍醒陈子昂,说道:“大哥小心!”陈子昂方才醒转,已经看见林子里缓缓走出一条消瘦、颀长的人影。正是师傅骆宾王!

裴汀也赶着另一架雪筏停在林子外。她也听到骆宾王吟诵这首《送人一题》,不禁心里暗叫好诗,运用对比怦发出诗意,感染力极强。由此也可知骆宾王内心的苦闷沉重异常。

骆宾王脸色依然苍白,不似陈子昂恢复得好。多半是因为陈子昂的内力已经是当世罕见,而骆宾王又年老体弱。虽然只是陈子昂本能的内力所伤,骆宾王却受伤更重。

陈子昂忽然体会到骆宾王内心的抑郁,泣声道:“师傅——”

骆宾王抬眼盯住陈子昂,叹道:“你还是不愿意回头,随了师傅?”听到师傅这第一句话,陈子昂就皱起眉头,说道:“师傅,这是大是大非,弟子实在不能更改立场。”

骆宾王轻声说道:“没有关系,你现在不愿意改变,以后随时改变也可以。”陈子昂无言地低下头,一面是师恩,一面是大义,他实在不敢直视骆宾王的眼睛。

“还记得为师收留你的时候,你还是这么高的孩子。”骆宾王居然回忆起过去,说道:“那时候,我们生活也算无忧无虑。为师挑水,你便在田头淋菜。一陇白菜又大又密,结果我们吃了整个夏天白菜。”

陈子昂从雪筏上站起来,聆听这些回忆,脸上露出感慨的笑容。他也说道:“后来师傅出川为仕,我便独自习武,依然在那块田里种菜,还晒了一大包萝卜干,冬天慢慢吃。”

“是啊,”骆宾王说道:“若不是为了搭救为师,你也不会陷入如今这个烂泥滩。”陈子昂又是无语地低下头。

他听见骆宾王说道:“师傅也不难为你,你一定要记住,我们随时欢迎你归队。”这话说道最后,骆宾王的声音竟有些颤抖,陈子昂抬起头看去,他早已是老泪很横流。

他抓住衣袖擦干眼泪,缓缓转身离开。陈子昂难过地再次低下头。不多时,周梅儿忽然急道:“骆大侠——”

还没等她喊完,只听见远处“砰”的一声!陈子昂抬头看时,骆宾王正从一棵白桦树旁缓缓倒下!

“师傅!”陈子昂狂奔过去,跪倒在骆宾王身旁。周梅儿、裴汀、焦会青奔过来。只见骆宾王撞在这棵大树杆,脑上蹦出鲜血,连眼珠子都撞了出来!

“师傅!”陈子昂狂呼道:“师傅,你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他一转念之间便想明白,为何骆宾王会吟诵那首诗,会说那些话!他是早就准备以死来劝住陈子昂回头啊!

周梅儿、裴汀陡然遇此变化,也是泣不成声,不敢看骆宾王死不瞑目的那只眼睛。焦会青叹道:“骆大侠生性太实在了呀。”

附近也传来抽泣声,远处跑出几个人来。却是静如在前,一边抹泪一边奔来。后面跟着肖渐离、杨清宇和张不辉。四人来到树下,看到这撕心裂肺的一幕,纷纷掩目不忍目睹。

众人神色一片黯然,静如喃喃说道:“是我不好,贫尼应该做好预防措施。上午骆大侠还。。。还让我等不必插手此事,他自有法子劝说陈大侠。却没有想到骆大侠会用这个办法。。。。”

张不辉摇头叹道:“唉,老哥的脾气就是一路走到底呀!”肖渐离扶陈子昂的肩,说道:“陈大侠,节哀吧。”陈子昂却低垂着头,完全没有反应。肖渐离知道他是悲伤过度,便松开手,示意大家不要打搅他。

杨清宇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陈子昂,两头为难。只得恨声跺脚走到一旁。

陈子昂抱着骆宾王的身体,慢慢感觉到体温从他身上消失。师傅的身体渐渐冰凉、僵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跪在雪地里不想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双膝开始麻木。听见肖渐离说道:“还是先把骆大侠安葬了吧。”众人点头,张不辉推醒陈子昂,说道:“事已至此,陈大侠节哀吧。”

他扶起陈子昂,又和肖渐离、杨清宇一道挖了个土坑,将骆宾王安葬下去。陈子昂扑通一下又跪倒在墓前,一动也不动。

待到天色快黑,肖渐离对焦会青说道:“好好照顾陈大侠,我等告辞。”杨清宇却又丢下一句话:“陈大侠,倘若你一意孤行,宗盟会也怕被你拆散!”陈子昂肩头微微一颤,却没说话。静如叹了口气,带着四人离开桦树林子。

焦会青三人也不知道陈子昂会呆多长时间,只得将雪筏拉进树林。又支起帐篷准备过夜。周梅儿、裴汀取出干粮烘热,陈子昂也没理会。兀自在那里跪了整整一夜。

到了第三天,陈子昂才说要在此为师傅守完头七才离开。焦会青摇头道:“朝廷的正事就不去办理了?”陈子昂脸色又是一沉,咬紧牙关。

焦会青赶紧说道:“随得你,俺们等你就是。”便留下周梅儿照看陈子昂,焦会青和裴汀去打猎。果然猎到一只小鹿,几天的伙食算是解决了。

陈子昂独自守在墓前,脑子渐渐可以思考。这一团乱麻似的问题,反倒弄得他又陷入头晕。他心中念叨:师傅,弟子实在对不起您,不能按照你的要求行事。就让弟子在师傅面前做一个罪人吧。。。。

如此到了第七日,也就是正月十五日,陈子昂恭恭敬敬给师傅坟头磕了三下,方才赶上雪筏前往松漠府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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