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记忆

还没等浩南安置在远处的救援人员赶到,子墨就把雨霏救上岸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雨霏和子墨弄上汽车,一路驶向医院。

路上,雨霏被救援人员用厚厚的毛巾紧紧地裹着,可虚弱的身体依旧不停地颤抖。

子墨一言不发,紧紧地握住雨霏的手,眉头紧蹙,似乎想着沉沉心事。

汽车行驶到医院,浩南第一时间冲到门口迎接,不忌讳众人的目光,浩南紧紧搂住嘴唇发紫的雨霏,“傻丫头,你怎么不知疼惜自己?”

雨霏冻得牙齿咯咯打战,却强笑道:“子墨想起很多,不知对他有没有帮助?”

浩南望向沉思中的子墨,柔声道:“子墨,醒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子墨霍然抬头,浩南惊喜地发现,那点墨如漆的黑眸中,又看到昔日灼灼闪烁的内容。

“子墨,你认得我吗?”浩南放开雨霏低呼子墨。

子墨淡然一笑,伸手锤了浩南肩膀一拳,“你当我是傻子吗?”

浩南疼得直咧嘴,连连后退着,“拜托,肖老大,我现在可是伤员,怎可以这么蹂-躏我。”

子墨步步紧逼,“我还是患者呢,怎么地?”

浩南苦笑,“子墨,你丫要是真的康复了,就是把我两条手臂再粉碎一次,我也心甘情愿。”

子墨一把抱起雨霏,大步向电梯间走去,“不用了,你还是好好的吧。我把雨霏送到病房,你陪我去见心理医生,我知道自己病因在哪儿。”

安静幽暗的治疗室中,子墨在医生的暗示疏导下,缓缓地讲述起童年的往事:

我出生在省城郊外一户普通人家,父亲是一个小本生意人,母亲据说是书香门第,两个人出身背景不同,却不知为何走到一起,还生下了我。

父亲做生意赚了些钱,脾气却越发暴躁,母亲的印象比较模糊,可从我有记忆那天起,他们总是不停地吵架。

在我三岁的那一年,母亲离开了这个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看我。

父亲愈发酗酒、脾气也日渐暴躁,对我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大声呵斥,责骂。

我开始变得孤独,冷漠,周围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那么的晦暗无光,我开始疏离别人,把自己与外界隔绝。

母亲离开的半年后,父亲把一个相貌清秀的女人带回家,说是我的继母,继母进家没几天,又带回一个两岁的小女孩,爸爸让我叫她妹妹。

平心而论,继母是个温柔善良、细腻娇怯的女人,她的到来使暴躁的父亲日趋平静,继母对我还算不错,衣食照料倒也和她自己的女儿相差无几。

可是,对我而言,继母的到来,却是绝了我最后的希望,心底处曾经幻想母亲有一天会突然回来,我们家也会像其他家庭一样,温馨和睦。

可是,我心底唯一的企盼,被擅自闯进家中的母女俩给生生化为泡影。

每当我看到父亲抱着那个所谓的妹妹,看着那个所谓的妻子,眼中露出满足的笑意,我的心就会像被撕裂一般疼痛。

将近三年过去了,无论父亲如何恩威并施,无论继母如何关心照顾,无论那个妹妹如何接近亲昵,我就像一个冰冷的外人一样,把自己与他们隔绝开来。

以至于父亲叹着气劝慰继母,不要再对我花费心思,他说我是个铁石心肠。

父亲对我撒手放任,继母依旧温柔得近乎变态,小妹妹还是那样对我锲而不舍,只要看到我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像一个甩不掉的尾巴。

那一年,我六岁,天降大旱,无论大人孝都热得四处躲藏,我不愿与别的孝在一起玩耍,所以,独自找到一个僻静处,准备下水解暑。

我刚要脱衣下水,小妹追上来,也嚷着要下河,看到满头的汗水把头发都粘在额前,那一刻,我真想带她下水,避开酷暑。可一想到因为她们母女,我失去了父爱和母爱,我就硬起心肠,冷冷地说道:“要下水,你自己下,不要叫我,我没时间管你。”

小妹委屈地嘟起嘴,“妈说要我听哥的,哥要下河,带着我吧,我不会游水。”

我没有理她,径自找到一棵树后,脱下衣服,就下水躲阴凉去了。

我的水性很好,在水里泡了整整一下午才上岸,当我穿上衣服走出来时,小妹已经没了踪影,我想,一定是她等得不耐烦了自己回家了吧。

想着少了一个尾巴,我心中暗暗窃喜,高高兴兴地向家走去。

一路玩耍,我在日落时分才回到家,刚进门不久,继母和父亲买菜回来,问我小妹呢?

我心里一惊,这才想起回家后一直没有看到她,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我撒谎了,说我早就回家了,没看到小妹。

父亲不以为意,继母却有些心神不宁,说小妹很乖的,要是平时早就在家等着吃饭了,怎么会这么晚还不回来?

继母又问我看到小妹没有,我只能接着撒谎,心里却愈加忐忑。

后来,继母和父亲都出去找小妹,我在家也开始坐立不安,一种不祥的阴影掠上心头,尽管我一再安慰自己,小妹不会下水的,可双腿还是禁不住走向河边。

还没走到河边,我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再后来,我就想做梦一样,看到继母昏倒在小妹湿淋淋的身体上。

小妹走了,尽管人人都说事出意外,更有人大骂老天太热,孩子才会私自下水,可我却知道,如果,如果,那一天我不是那样冷漠地离开,小妹绝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人世。

这个秘密一直隐藏在我的心底,我把它埋得很深很深,深到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却没想到,负疚自责这道无形的枷锁,它也在反噬我的心灵,

继母一病不起,半年后才逐渐恢复,从此以后却对我更加体贴入微,可我却总是逃避继母的关怀,因为我无法面对哀伤失神的眼睛。

从此后,我变得懂事,也变得沉默,可我的心距离他们也更远了。

七岁的一天,我放学归来,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哭泣的孝,钻进去一看,这个小女孩,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可爱,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把她领回家。

继母看到女孩就想起自己的女儿,在大哭一场之后,恳求丈夫领养她。

继母意外得到一个女儿,我失而复得一个妹妹,这个妹妹就是肖子画,从那天起,我格外珍惜这个妹妹,对她关心的程度远远超过继母。

子画渐渐长大,被我和继母娇宠得像个公主。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问问妹妹回来没。

就这样,我就像老母鸡一样,把子画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生怕因自己的疏忽再次失去亲人。

子画长到十八岁,出落得美艳如花,我虽然不是垂涎妹妹美色,可每当看到子画与别的男孩亲热,我就会心里别扭。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监督妹妹的行踪,干涉妹妹的交友,我变了,变得有些不可理喻,妹妹也变了,变得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听话和依恋。

我从十岁起,认识了浩南,我俩从此情同手足,加上子画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玩耍。

我出国留学的期间,浩南也在上大学,因为假期比我长,我就委托他代为照顾子画。

等我回来时,却发现子画和浩南相恋,本来以浩南品貌学识,有他照顾子画应该是最佳人选,可我却对此产生了莫名的嫉妒。

一次酒醉之后,我对浩南吐露心声,到现在我都记不得对浩南说些什么。浩南大病一场,之后虽仍然与我亲如兄弟,却开始疏远子画。

子画情窦初开,对浩南情种已深,见浩南日渐疏离,索性叛逆到底。

子画开始纵情交友,她身边的男友像走马灯一样不停更换,我对此束手无策,痛苦不已。

继母看在眼里,知道我暗恋子画,索性与子画摊牌,希望子画嫁给我,这样两个孩子都可以留在自己身边。

子画敷衍母亲,应付哥哥,暗地里却交友频繁。这段时间,兄妹间反而不如从前亲密。

我留学归来后,父亲突然中风,半身不遂,我接手父亲的小企业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在上面,争取把企业壮大。

就在我忙于创业的时期,子画也与一个男孩走得很近。

我发现后,控制了子画的经济,兄妹大吵一场之后,子画离家出走。

我一边处理公司事务,一边四处寻找子画,一个月后一天晚上,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时,意外地发现子画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我的床上。

房间里,子画醉眼迷离,“哥,你喜欢我吗?”

我点头。

子画又问,“哥,你想要我吗?”

我愣住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子画一把搂住我,我也丧失了理智。

第二天早上,当我还没从昨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时,子画又失踪了。

这一次,子画失踪得彻底,据说是跟男友私奔到美国。

我得到这个消息,发疯了一般,不惜重金,雇人四处寻找子画。

半年过去了,子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这半年,我也大病一场,几乎疯掉。

我再次尝到了失去亲人的滋味,我懊悔,懊悔当初不如促成子画和浩南,懊悔自己为何失去理智,与子画突破了男女界限,如果,如果,不发生这些,子画就不会离开我。

我恨自己,恨自己因自私,再次葬送了一段亲情。

一年后,浩南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子画的消息,当我们见到子画时,子画交给我一个婴儿,告诉我,这是我的女儿。

抱着馨儿,尽管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我的女儿,可我看到她那酷似子画的眼睛,好像又找到了精神寄托。

五年过去了,尽管对子画的人和事,我极力回避,甚至成了家人的禁区。但是,精神上的重创还是让我更加冷漠疏离。

五年间,我把当年名不经转的小企业发展成为全国闻名的集团产业。

我把馨儿放在家中,给她最好的物质生活。我会紧张女儿、宠爱女儿,极力满足她的一切物质需求,却不愿意亲近她,因为我怕想起子画,我只能用这种疏离把亲情降到最低点。因为我怕再次受到伤害。

五年了,随着事业的成功,各种女人也萦绕身边,当我在美国见到子画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守身如玉的男人。

我开始纵情声色,身边各色女人交叠更换。可我只是热衷于征服她们的肉-体,却无论如何,不让她们走进我的心灵。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了五年,直到、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女孩,一个傻乎乎、倔巴巴的女孩,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尽管理智上,我曾经认为她不是我理想中的伴侣,她不是美艳如花,不是温柔可人,不是家世优越,不是知性睿智,她只是个善良、单纯、贫寒、自尊的小女子,可她却吸引了我的视线,走进了我的心中。

我对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试图回避、试图抗拒,可到头来,我的理智屈服于自己的情感,当我发现,为了她,我可以奋不顾身,我可以放弃尊严,我可以不惜失去性命,我知道,这就是我等待了二十几年的人,这就是我执手皓首的人。

治疗室内,依旧幽暗空寂,子墨的眼眸却如同夜幕上的星光,熠熠生辉。

暗哑磁性的嗓音,如子墨回忆中的时间长河,波澜不惊地潺潺流淌。

说到最后,子墨微阖双目,平静而绝美的面容上,只留下一抹恬淡惬意的微笑。

一阵沉寂过后,房间的角落里,飘来心理医生轻柔舒缓的声音。

“子墨,你是我治疗过的患者中,自我封闭最深的一个,也是自我解脱最干脆的一人,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不妨坦诚回答我。第一,你知道你的心结在哪里吗?”

“知道,是小妹的落水,我的负疚。在我梦境中,水面上那双小手,暗指的就是小妹。”

“第二,你认为你对子画的感情正常吗?”

“不正常,我现在明白了,我对子画的过度爱护,其实源于我对小妹的偿罪心理,是吧?”

“呵呵,子墨,你可以让心理医生失业了。”医生轻笑,“第三个问题,你对今后的感情如何打算和对待?”

子墨睁开眼睛,星眸中噙着憧憬和自信,“我不仅要珍惜感情,更会勇于追求爱情。”

“好,子墨,恭喜你!你无需治疗,因为你已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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