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幻境
韦震的房门紧紧关闭着,自出事之后就再没有打开过。站在那扇门前,蝶影的心,血泪横流!思念,簌簌流窜在颤抖的身躯里。
反复思量,终于推开了门,感觉就象他从未离开过。古拙质朴的陈设泛着幽幽的微光,桌上的茶盏静静扣在那里。床头的漆木果盒让她不由回忆起东京的时光。“弥生。”恍惚中四下张望,曾经那温暖的呼唤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伸手轻启那精致的果盒,里面放着的只有那只棒棒糖,那是她在浅草寺外花了500日圆买下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这样随意的小礼物,他居然还小心翼翼的保存着。
“姐,知道妈在什么地方吗?”韦容生表情冷漠的站在门外。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他开始怀疑自己或许是错怪了父亲。姐姐真的是被迫的吗?看样子她恨不能跟着父亲一同死去。
“没见到。”蝶影别过脸,用手背拭去挂在脸上的泪滴。
“别再伤心了,保重身体。”韦容生随口安慰了一句,便匆忙转身离去。那样断肠的痛苦,大概也正是上苍对她的惩罚吧。他得找母亲谈谈,她那天怎么突然想起过问潮州公司的事情,是那林潮阳嘱咐她问的吗?
“少主人。”阿虎恭敬的侧身而过,在门前合十双手,躬身禀告:“小姐,林先生来了。”
林先生?蝶影率先想到了林伯恩。不过也许是林潮阳,“知道了,请他稍等,我这就下去。”
“姐,我跟你一起去。”韦容生直觉是林伯恩,那小子全然没有死心又来纠缠姐姐。蝶影虽然对弟弟的热情感到疑惑,却没有说出口,任他陪着自己下了楼。
见到蝶影身边有韦容生陪着,林伯恩的心刹时凉了一半。本想临走前,找个机会单独叙叙旧,唉!
“林先生,坐。”开口的是韦容生。
“没别的事,离开曼谷前,我只是想来看看蝶影。”林伯恩勉强挤出个笑容。
“谢谢你,伯恩。我已经好多了。”蝶影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在说谎,那双红肿的眼睛足以说明一切。他猜测刚刚她还哭过,“蝶影,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振作。”
她再次点了点头,发觉自己跟这个初恋情人已经全然无话可说了。她清楚他是在关心她,可惜她的心已经死了。
短暂的冷场让林伯恩感到更加尴尬。他无奈的看了看韦容生,又看了看蝶影。
她敏感的察觉到他内心的想法,淡淡开口:“容生,我陪伯恩去院子里走走,去忙你的事吧。”
姐姐的直接让韦容生无法拒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向后园走去……
“别来无恙?”蝶影独自走在前面。
“还是老样子。”林伯恩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喜色,难得蝶影能支开那小子跟他单独聊聊。
“蝶影,在箱根时就想找机会和你聊聊,只是……”
“你那么害怕我父亲吗?”
“必定,我得罪过你们韦家?”林伯恩想到他当初的逃亡与悔婚。
“我怎么不记得?”她非常宽容,甚至还有些庆幸。她今天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爱这个男人。
“那晚发生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一时喝多了……”林伯恩有些尴尬。
“伯恩,不必内疚,其实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蝶影眺望着远处的佛阁,回忆起当晚那个男人脊背上的梵天法象。
林伯恩有些迷糊,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他们真的没有?那韦叔干嘛关了他几日,又逼着他娶蝶影?
“伯恩,我并没有怨恨你。可我还是想知道,当初你肯娶我也好,不肯娶也好,总要有个交代,怎么就不告而别呢?”她转过身,渴望对方能给她个答案。就为此,她曾怀疑过他的人品,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她甚至差一点就因他的遗弃而寻了短见。
“蝶影,我,当时我真的很害怕。”他没有再隐瞒。
“我父亲恐吓你了?”
“不,我当时只是不能接受,我心目中纯良的天使竟然出身黑道世家。但后来我想通了,爱一个人是不该在乎她的出身的。我父亲后来又跟你们韦家提过亲,可你母亲坚决不同意,还说上次我们已经折了韦家的面子,韦叔定要跟我要个交代。”往事不堪回首,林伯恩陷入痛苦。“此后,本来支持我的父亲,态度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为了搪塞你们韦家立即找了个女人给我。”
“你又怎么知道韦家有黑道背景?”蝶影记得当时自己在竭力隐瞒,是谁向他透露了这些?
“是你弟弟亲口告诉我的。”
“撒谎,容生怎么会透露这些!”她的婚姻关弟弟什么事,他会操这种心。
“当初你母亲不肯你远嫁,我与父亲商量后,决定婚后就留在曼谷生活。可这样就干涉到了容生的利益,他并不想韦家多一个半子和他竞争家业。所以他才跟我透露了那些。要知道,忽然遭遇这样的事情,害怕也是正常的反映。还有你背后的枪伤,当初为什么要隐瞒我。当容生告诉我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看走了眼?你在我心中有多纯洁,多神圣,你明白吗?”林伯恩努力控制着已在边缘的情绪,抱着头,蹲在地上。
原来她韦蝶影的命运从来就是任由他人摆布的,而她自己却被蒙在鼓中毫不知情。毁了她幸福的人不是父亲,而是她的母亲和弟弟。父亲当初的确种下了罪孽,他急着将她嫁出去,大概是太想弥补自己犯下的过失了。那时,她还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而林伯恩也不清楚。他们将来或许会在一个完美的谎言里生活的很幸福。若是那样,也就没有了后来的种种恶果,父亲他也不会因那段丑闻而身败名裂,或许现在他还好好的活着。
“蝶影,蝶影?”林伯恩读出她眼中的苍凉,呼唤着将她拉回现实。
“谢谢你,伯恩。即使那些过往已经不重要了,还是很感谢你能坦诚的告诉我这些。”她淡淡一笑,从小路折回,决定送他离开。走了的人已经追不回来,对待过往除了宽恕,她还能怎样?
转头的一刹那,远处佛阁中仿佛是父亲的身影,她揉了揉眼睛,里面却空无一人。
“蝶影,怎么了?”他有点担心。
“又想是看到父亲。最近总是如此。”她勉强的笑了笑。
“蝶影,也许我不该问,你和韦叔……是被迫的吗?”他鼓足勇气,终于问出了口。
她的心一沉,直勾勾的看了他良久,那目光仿佛是责怪。
“对不起!”承接她的目光,林伯恩感到手足无措。
沉默半晌,蝶影终于冷冷的答到:“伯恩,你错怪他了。对不起,我没你心中想的那么纯洁!”
“其实,在箱根,我就该想到了。”他不由想起当初那二人相拥时的亲昵……
林伯恩走了,偌大的宅院里静得让人发慌。父亲一去,这里就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了。母亲,弟弟,他们到底算不算是她的亲人呢?他们心中就只有自己吗?孤单单走向佛阁,只有那里离父亲更近一些。
龛上的梵天依旧慈悲的微笑着,能否看清她此时内心的苍凉?父亲解脱了,她却被搁浅在人情淡薄的尘世,不会有人再象他那样事事为她操心,时时为她的挂虑。
佛前燃烧着的蜡烛,猛然让她吃了一惊。四下张望,一阵晕旋,慌乱坐在地上。除了父亲和她几乎没人会来这里,那些蜡烛怎么会长明呢?吃力的撑起身体,大步跑出了佛阁。
“阿虎,虎哥!”她跌跌撞撞的大喊着跑进门,把阿虎吓了一跳。
“小姐,别慌,出什么事了?”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稳了稳情绪:“早晨,什么人去过后园?”
“没人去过。夫人一大早就出去了。少爷刚走,之前还跟您在一起。出了什么事?”阿虎连忙追问到。
“没事了,你去忙吧。”一定是他回来了,她直觉是他。即使那只是他的魂魄,她也急于想见一面。
急匆匆赶回佛阁,龛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难道又是她的幻觉?
“父亲,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她凄切的放声哭喊,期望他的灵魂能够听见。天空中忽然响起了闷雷,风云涌动,不久雨如瓢泼。她被困在佛阁中,抱着双膝蜷缩在地上,呆呆的望着龛上微笑的神佛:“父亲,告诉我,女儿该怎么办?”
雾雨蒙蒙,隐在茂密林木后的身影,微微颤抖,全身上下淌着水。隔着一方雨幕,静静凝望着佛阁内的女子,心中不住的默念着:“蝶影,要坚强!”
韦容生手持一份文契,怒气冲冲的对着花容大吼:“妈,你疯了吗?这份协议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忘了告诉你。这是你父亲生前的意思,只是他走的太仓促,还没来得及着手。”花容按照林潮阳教给她的那些话,敷衍着儿子。
“我父亲真会有这样的打算?”
“他亲口跟我提起过。一来是念及他和你林伯伯的交情,二来是怕我们孤儿寡母没个帮手。”她说的头头是道,可韦容生还是有些怀疑。
“你把韦氏的股权轻易转让他人是不合规矩的!其他股东都有优先认购权。”韦容生压抑着怒火,没法发作。
“容生,我想你是搞错了。什么转让?是赠予。”花容不以为然。
“8%的股份,折合多少钱,你就不算算吗?”他愤然将手中的一打协议用力扔了出去。
“我是你妈,你发这么大脾气!”花容嘴上抱怨,心中却能理解。
“失去那些股份,我们就有可能失去韦氏!”韦容生万分担忧。母亲居然会这么糊涂,那林潮阳究竟给她下了什么迷药?
“我们还有43%,黎家只占36%,其他都是几个明王的股份,你担的什么心啊!”花容的话让韦容生更加恼火,还以为她被什么人骗了,哪知她事先就盘算的这么清楚。
“要是林潮阳将那8%的股份转让给黎洛呢?”韦容生恨的咬牙切齿。
“儿子,林伯伯可是你父亲的生死之交,他绝不会那样做的!”
看着母亲不疼不痒的样子,韦容生终于按耐不住厉声咒骂到:“你和父亲一样糊涂!什么交情?在金钱和利益面前,那根本就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