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入隐谷

五百年前，乾朝光武皇帝在位，朝政清明，四海升平，四方来朝，国家强盛空前，史称“光武中兴”。光武三十六年，丞相古裕德犯上作乱未遂，自杀身亡，皇帝震怒，诛连古家九族，此案牵连甚广，史称“古裕德案”。

光武三十八年，灵州太守举报当地豪强古谢园聚集侠士意欲行谋反之事，帝闻后大惊，灵州为京都门户竟出此事，故下令若是查证属实必严惩不待。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是在血腥屠杀之下，灵州古氏豪强被彻底清除，灵州太守官升一品，这便是震惊天下的“豪强案”，此案过后密报之风大盛，各地官绅得知皇帝厌恶古姓者，故揣度上意，以各种名目诬告捉拿当地古姓人家，以谋得升迁。

此种情形一直延续到惠文帝继位才得以止，惠文帝当政第一件大事便是为前丞相古裕德翻案，并以诬告陷害忠良之罪，处斩国舅，借此案绊倒外戚一党，如此看来曾经轰动一时的古案不过是政治较量的牺牲品而已。但事实远非如此，没人会想到致使天下姓古的人遭殃的不过是国师广辰子弥留的箴言而已。

光武三十六年，乾国国师广辰子逝世，国师临终前参悟天机，留书于皇帝曰：“杀破狼，三星聚首，天下乱，异星降世落古门；紫微宫，帝星移位，山河变，天下易主耀北辰。”光武皇帝得书后大惊，拿定主意决不让古氏妖星葬送他大乾的千秋霸业，命内侍招丞相进宫，三日后丞相古裕德在府中书房服毒自尽，桌上放着已写好的奏章，奏章中只写了九个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各地古姓家族遭受灭顶之灾时，却有一家逃出升天。在边城出云关，当地古姓人家世代行医，远近闻名，这代家主古岳阳更是医道集大成者，有医圣之名，且古家是积善之家，常年赠医施药，在民间颇具威望。

出云县令亦想利用古氏案升迁入京为官，于是上书太守诬告古家，而古岳阳对县令之母赵氏曾有活命之恩，赵氏得知儿子欲加害古家大为愤怒，痛斥其子并以性命相逼，县令倒也算孝子答应母亲放人，然大错已然铸成，太守不日必派兵前来拿人，无奈之下古家人只得往云巫山逃去，后太守带兵追至云巫山却遭遇雪崩，无一人还。

当地百姓皆传言云巫山山神同情古家遭遇故而显灵。后世也有传说古家人本是居于云巫山上的神仙，出山行医也是为了在凡尘历练，故将云巫山视为圣地。

话说当年古家人在古岳阳带领下向云巫逃亡本欲翻过云巫山再图后路，不想却在山中发现一片如仙境般的谷地，于是便在此谷定居下来，将此谷命名为“隐谷”，在谷中开始平静的生活。

一日，古岳阳去雪山采人参，却在半路救回一人，这个人便是国师广辰子的入室大弟子落雁，在古岳阳的医治下落雁苏醒，也是从落雁口中，古岳阳得知了那个改变古氏一族命运的天大秘密。当年国师夜观天象，见丞相府上空有一星子大放光明，细观之下大惊，此星乃是“杀破狼”命格，七煞、破军、贪狼三星聚则天下必将易主。

于是广辰子便招人去丞相府打听方知丞相夫人即将临盆，得知情形后国师立即招来座下七大弟子设下法坛，国师为保大乾江山，不惜以自己为生祭逆天而行，施斗转星移之法扭转乾坤，阻止异星降世，国师施法完成后便昏厥不醒。数月后，京中流传丞相老来得子，本是喜事一件，可那孩子却是个失魂娃娃，丞相为此请遍了名医，可惜大夫皆言此子即使能够长大也是个白痴。

国师油尽灯枯弥留之际，将自己最得意的两名弟子招至榻前并将此事原委一一告知，最后嗟叹道：“天道轮回，终非人力可逆转”。国师逝世，举国同悲，由大弟子落雁继任国师之位。本来此事应该就此告于段落。然而国师二弟子平阳不服师兄继任为国师，当时平阳与国舅爷交好，便把异星之事告知国舅，国舅与丞相素有积怨，正苦于无法绊倒政敌，平阳的话对他而言无疑是及时雨，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国舅让平阳模仿国师笔迹将此事上表陛下，顺便告落雁一个知情不报之罪，只要陛下得知异星之事，何愁古裕德不倒台。

因为此事落雁也受到牵连被发配边疆，不料平阳歹毒之极，对落雁是欲除之而后快，买通押送之人在边关对他下毒手，然而他少年在家乡时曾从师习武，武艺颇佳的他逃过一劫又在云巫山为古岳阳所救，保住了性命。

经过此番生死，落雁也算是大彻大悟，不再留恋红尘是非，与古家人一起隐于山谷之中，平日闲来无事便钻研奇门遁甲之术，在谷内谷外部下无数机关阵法，闲杂人等若想进谷简直可比登天。落雁临终前推演出一挂，对天大笑道：“尊师曾不欺我也。”遂告知古岳阳道：“时迁百年，天下纷乱，古氏女出，异星归位。”说完便含笑而终。古岳阳不想族人在卷进尘世是非之中便留下组训：凡古氏女子终其一生不得出隐谷。

伴着规律的马蹄声，一转眼便到了焱城，这城中如同处在火山脚下的酷热天气，让昭云和婆婆都不想在此多做停留，稍作休整便启程赶路。一路上听着婆婆讲述的故事，昭云不胜唏嘘，对此嗤之以鼻，一代明君，只为了一个术士之言，便了断了忠臣的性命，何其可悲，千秋霸业，试问世间又有哪个朝代能够历经千秋万世而不朽，何其可笑。那些帝王所谓的宏图霸业到头来终将成空，不过留下漫漫黄沙而已。

天地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即使是天地就自身而言也不是永恒的，何况是凡人的所谓霸业呢。只要无愧今生便是，何苦执着于百年身后事。但想想，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于是对婆婆道：“婆婆的意思是？”

琴婆婆难得看到昭云一副警惕的模样，便好心情道：“没错，你娘亲本姓古，而你就是降世的异星。”昭云嘴角抽搐，心中大呼倒霉，自己这毒还没解，如今又摊上了这么个要人命的名头，于是道：“婆婆在开玩笑”。

婆婆认真的看了一眼昭云，并没有说话，昭云见此倒也平静下来，眼中精光一闪道：“婆婆，可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婆婆笑道：“云儿想通过暗部将知道此事的人处理掉？”昭云见婆婆虽嘴角露笑，却目光锐利尽显研判之色，心中也不惊，理所当然道：“若是威胁云儿生命的存在，云儿自当是先下手为强。”

琴婆婆本是觉得昭云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应该教训，但听昭云之言，不过是为求自保，便也觉得在理，心中倒有些心疼这孩子，虽是异于常人，可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是么？便柔声安慰道：“如今天下弘扬佛法，佛门中人不理俗事，道家退居山野且难有集大成者出世，所以知道异星之说的人应是寥寥无几，云儿不必在意。”

昭云点点头，心想如今天下已然大乱，就算她真是祸乱世间的命格，又如何？不过是让这乱世乱的更彻底些罢了，自己只需保护好自己想保护人就行，这天下与她何干。殊不知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启。

当马车驶出出云关，进入一片琉璃世界时，昭云终于明白婆婆为何要在郢县时定制棉衣了，突然从酷暑走向严冬还真叫人难以接受。不过眼前的景象依然让昭云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可谓是“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走出马车，刺骨的寒风溜进脖颈之间让昭云不禁瑟缩，随后笑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也不过如此吧。”婆婆闻言笑道：“确实不过如此，欢迎来到云巫山，接下来的路马车过不了，我们只得步行了。”

婆婆牵起昭云的手徒步前行，脚下峰回路转，如在云端，行至山腰，婆婆带昭云在一片扇形平地停住，从袖中取出一枚桃花外形中间镂刻羽翼蛇纹的令牌抛出，令牌便被崖壁上一处凹槽吸引而去，固定在凹槽中。

随后昭云便觉脚下一轻直往下落，期间似乎还碰到了些树枝，直到身体与一片柔软之地碰撞才停止向下坠落，昭云伸手触碰身下的物质，应该是果子之类的腐烂沉积物，因为果子常年无人采摘皆落于此地，日积月累竟形成了天然的海绵垫。

昭云爬起身来开始观察四周的情况，突然一个红色的果子向昭云的后脑勺袭来，昭云迅速闪开，回头望去便见婆婆坐在树梢之上休闲的吃果子。

下坠之时，琴婆婆便使用轻功在树丛间借力翻腾，最后落在这棵树上，观察昭云的一举一动。琴婆婆笑道：“不错，反应敏捷，云儿，婆婆我真是非常期待在你脸上看到慌乱的表情呢。”见昭云依旧表情不变，无动于衷的盯着自己，便耸耸肩道：“哎，可惜好像不太可能。”昭云见铁质的令牌被凹槽吸入就想到那凹槽应该用吸铁石为原料特质而成，大概是落雁当年所做一处入口机关，所以昭云并未惊讶。

婆婆从树上一跃而下，飘然落至昭云身前，牵起昭云的手领着昭云向树林深处走去。婆婆停住脚步，昭云亦随婆婆停下，望向前方，前方是一处山谷，谷口狭窄异常，只容得一人通过。婆婆低头对昭云道：“云儿若不怕黑，婆婆走前面，你紧紧跟着，可好？”

昭云闻言点点头，解下束发锦带，将一端系于自己手腕，另一端递给在婆婆。婆婆见昭云举动，微微一笑，接过锦带将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抬步向山谷走去。

谷中不似谷口狭窄，婆婆并未点燃任何火石照明，谷中漆黑一片。异样的刺鼻气味萦绕在昭云鼻尖，细细一闻竟是石油的味道，昭云心下一惊，难怪婆婆不点火石，这要是点了，他们非葬身于此地不可。婆婆在前带路脚步并未因为黑暗的环境而有丝毫停滞，昭云一步一步紧跟婆婆不敢分神。

前方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人眼睛生疼，昭云下意识得闭上眼，伸出手掌挡在眼前，却发现手腕处一轻，再睁开眼便看见那腕上空当当的随风飘荡的白色锦带，另一端的婆婆已然不见踪影。不过昭云此时震惊于眼前的美景，已经无心思考婆婆为何将自己置于此处独自离去。

谷外是风雪连天，银装素裹，谷内却是温暖如春，花团锦簇。眼前桃花烂漫，落英缤纷，让昭云不由自主向桃花林中走去，陷入一片如梦似幻的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