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续--百日红(5)
距离分不开天和地,生死分不开我和你。
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了,我想把握自己得来不易的幸福。
离开图尔佳的时候,天一如既往的蓝。阿木尔抱了抱我,说,我悉心照顾了八年的花儿被人摘走了。
——一定要幸福啊……
我用力地点头。
领子一紧,云浩宇把我拉回了他怀里,示威地看着阿木尔。我仰头对他微笑,他宠溺地揉揉我的脑袋。
娜仁托娅姐姐说,无论如何,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疼爱的妹妹。
爷爷说,云浩宇的名声并不好,如果他对你不好,记得回家!
我笑着点头,我不相信别人的话,只相信自己的感受,他对我,真的很好。
他带着我一路向东,到了西凰王廷。
一路上,是我所未见过也不曾想象过的世界。我一路惊叹着,听他介绍着各地的风情。我终于知道,图尔佳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图尔佳东边还有西凰,西凰南部还有天启。
我们住的地方,叫做将军府。结实的木头房子,和图尔佳的帐篷全然不同。
将军府里的人很多很多,但是云浩宇说,他们都是下人。我不太明白什么是下人,我对他们好的时候,他们总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那时候我终于知道,将军府里还有另一种人,那种人叫做主子,比如最大的主子,是云浩宇,然后是我,还有和我一样的许多人。
我的心脏一阵阵的刺痛,原来云浩宇有很多的妻子,和我一样的。
小圆说,不是妻,是妾。
她们并不友善,明里暗里地欺负我,可是我不在意,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相互倾轧呢?
虽然云浩宇有很多的侍妾,但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而已。
我等了他三个月,他陪了我三个月。
那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温柔地看着我,帮我挽起妇人的发髻。其他人都叫我夫人,但他仍然温柔地唤我“我的其其”。
三个月后,他奉旨出征。
我在来怡园里等他,开始种养百日红。
我听到下人们说,夫人越来越沉静了,刚来的时候还像个天真的孩子呢……
我悄悄走开。
三个月,我的变化这么大么?阿木尔守护了八年的孩子,在三个月里长大了么?
云浩宇离开了半年,回来的时候,又带回了另一个女子。
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心痛得无力微笑。
小小的来怡园,窄窄的一方花圃,成了我所有的寄托。带了的三十几粒种子,死了一大半。图尔佳的花,怎么能在西凰的土壤上盛开呢。
我苦笑着,落下了一滴滴眼泪。却再没有人为我拭去。
我割开手臂内侧,鲜血落到了土壤里。一个月后,那地方长出了小芽。
没有不流鲜血的成长,没有不经疼痛的化蝶。
将军府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有时候,我还是能见到云浩宇的,只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如最初。
我好想念那时他的温柔,想念他低声唤我的名字,想念那一夜他掌心的温度。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那时阿木尔的话,明白了爷爷的担忧。可是图尔佳,好远好远,没有阿木尔,我不认得回家的路。
也或许,我仍然抱有幻想,幻想有一天他会回头。
百日红一日日的成长,他二十五岁的生日快到了,我希望在那一日送给他。
离开图尔佳之后,我的身体一直好不起来,或许是等待云浩宇的那三个月里着了凉,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昏昏沉沉的躺着,听到外面有人在谈话。得知是新来的奴婢,我失望地闭上眼睛: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新来的奴婢长相普通,却有一双聪慧的眼睛。她看懂了百日红,不知道是否看懂了我的心?
最后一次割破手臂,我惨然一笑---他最讨厌女人用这样的心计了,即便受伤的是女人自己。
我这最后的怒放,并不真的奢望他能回心转意。
那样渺茫的希望啊……
我开始羡慕那养花的女人,至少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而我,什么都没有了。
——夫人,将军让我们把花送回来。
门口的仆人将花搬进屋,抱歉地对我说。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下人们都走了,把百日红放置在门边,摇曳生姿。
夜里起风了,有点凉,我披上白狐裘,关上了门窗。
白狐裘,是娜仁托娅姐姐缝制的,是阿木尔亲手为我披上的,这份温暖,从图尔佳到了西凰,始终相伴。
已经六月份了。
图尔佳的六月很美,风吹草低的时候,我最喜欢牵着小白到处乱走,跑到小山坡上,我躺着晒太阳,小白就撒开了蹄子狂奔。
小白……小白现在在哪里呢?
那时候把它留在了图尔佳,阿木尔说会帮我照顾它。现在它是不是在草原上狂奔,它会不会想起我这个曾经的主人?
娜仁托娅姐姐,她和阿木尔怎么样了?成亲了吗?有孩子了吗?如果他们有了孩子,该叫我姑姑呢……
爷爷的身体还好吗?没有了白达尔的威胁,他的生活应该很安逸吧。
我突然想起了草原上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歌谣好像是这么唱的——
风吹草低哟
鸟儿清唱
云动天青哟
雄鹰飞翔
儿郎相思哟
谁家姑娘
乘我白马哟
回我家乡
……
轻轻哼着,我想起了曾经唱过的歌,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那些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或者带走了些什么的人和事,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一晃而过。
阿木尔,我想念图尔佳澄澈的天空,想念策马狂奔时清爽的风,想念木兰姐姐温柔的笑声,想念爷爷慈祥的叮咛,想念每个黄昏你带我回家的路。
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
那个养花的女人午夜梦回时低喃着——魂兮,归来。
是否也只有那时,我才能乘着轻风,踏着明月,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草原上的风,还有风中哒哒的马蹄声。
有人轻声说,其其,回家了……
我笑着,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