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公报私仇

第五十七章公报私仇

1

今晚,狐狸的心情异常地好,食量比以前也大了不少,一顿饭在我们的嬉笑怒骂中吵吵闹闹的结束了。

饭后,晨儿伺候我到涤尘池沐浴。晚儿那丫头还在跟我赌气,一直避着我。

褪去衣服,我坐在蒸汽缭绕的浴池中用手撩着池中细腻柔滑的温水,突然想起狐狸关于这温泉之水的一番话,便弓着身子瘸着腿在池中摸索着。

“小瑜,你找什么呢?”晨儿站在池边笑问。

“狐狸说这池中之水经过那水脂如意的净化,我找找看那如意藏在了什么地方。”

“傻小瑜,这池水引自奇繁山的藏玉泉,那水脂如意自是保存在那泉眼中,你在这瞎摸索个啥?”

“藏玉泉?”我立直身子看向她:“你说咱穆家的宝贝藏在相府后的奇繁山中?那岂不是很危险?”

晨儿蹲下身子看着我,笑答:“那奇繁山四面都布了迷阵,纵使是武林高手也休想进得去。况且那藏玉泉由我们谷氏的千名死士日夜看守,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会有什么危险?”

“喔!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轻舒一口气,又问:“晨儿,你能闻得出这水有什么特别的香味吗?”

“真水无香,这水最珍贵之处就在于其香隐于无香中,常人的嗅觉是闻不到的!”她顿了一顿,又说:“但是,奇繁山中有一种的山雀名曰‘噬香雀’,此雀自孵出后便用藏玉泉之水喂养,对此水的气味极其敏锐。小瑜终日用这涤尘池之水沐浴,身上早已带了若隐若现的水香。即使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放出这噬香雀,便可轻而易举地找到你。”

“啊?”我张大嘴巴惊呼:“这怎么跟GPIS全球定位系统似的呀?这样,我岂不是完全没了人身自由?”

“小瑜,穆大人什么时候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了?你别不知足了!”晨儿嗔了我一眼,道:“这池水可美肤养颜,延缓衰老,不知多少女人想要在此净身沐浴呢!”

“那你也下来一起洗呗!”说完我便伸手去拽她。

“小瑜,你别闹了!”她打开我的手:“你的脚不宜在水中长时间浸泡,赶紧洗洗上来!”

“喔!”我嘟囔了一声后开始洗头发。

须臾后,晨儿扶我出浴。用柔软的棉帛拭干身上的水珠,撑起宽大的锦袍帮我披上。她正低头帮我系上衣带时,我鬼眼一转,嘴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砰!”

蒸汽徐升的圆池内溅起一大片晶莹剔透的水花,将我新换上的暗红色锦衣宽袍溅湿了一大片。

“哈哈哈哈!晨儿,让这涤尘池中的一汪净水来洗净你那颗污秽的凡心吧!以后,那噬香雀也识得你的气味了,你休想从我身边跑掉!”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池中满脸怒容的晨儿,笑得花枝乱颤。

“小瑜!”她狼狈地站在池中,对我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想要我跟晚儿妹妹一样对你不理不睬才高兴?”

“哎呦,好晨儿,不要生气嘛!”我见她脸色发青,立马很狗腿地讨好道:“咱们不是好姐妹吗?好姐妹就要气味相投嘛!”

“哼!”她抬手抹了一把吧嗒吧嗒滴着水的小脸后,气呼呼地从池中爬了出来。

“喏,快擦擦吧!”我谄笑着递过一块干净的棉帛。

她瞪了我一眼,接过去擦着脸和头发。我瘸着腿走到屏风庞,拿起搭在上面的衣服递给她,笑嘻嘻地说:“好晨儿,莫生气嘛!来,换上干衣服消消气哈!”

“哼!”她别过头去冷哼一声。

“嘿嘿,晨儿呀!你现在可是湿衣贴身,曲线毕露喔!这样出去可是会惹得一群男人喷鼻血流口水的呦!”说完,我做了个擦口水的猥琐动作。

她低头看了看贴在身上的纱衣,犹豫了一下,从我手中接过衣服,转身走向身边绣着“如鱼得水”图案的四折屏风。

“喂!就在这边换嘛!都是女人怕啥!”我失望地叫唤着。

她白了我一眼,拿着衣服掩身到屏风后。悉悉索索的宽衣解带声从屏风后断断续续地传来,格外引人遐想。

“嗒嗒嗒!”

我瘸着腿从屏风后猛地蹦了出来,吓得衣衫半退的晨儿登时青了脸。就在那一瞬,我眼尖地看到她左胸口圆润的半圆上那抹红若沥血的叶形胎记。仅是惊鸿一瞥,却深深烙入心底。

她慌忙转身掩住胸口,轻诧:“小瑜!”

我心中一紧,没再跟她闹,乖巧地转身走到屏风后。听着她换衣服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晨儿,你胸口那红叶,是胎记吗?”

片刻的沉默后,她轻声答:“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当然是胎记。”

“哦!”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小瑜。”

“恩?”

“我听师父说,人的胎记是前世带来的,用来跟爱人相认的。如果日后我先走一步,你见到左胸口有这么一片叶形胎记的人,便知那是我转世的魂。到时,不要忘了来跟我相认。”她的声音低沉而忧伤。

“傻晨儿,你那胎记长在胸口,难不成让我下辈子去扒女人的胸衣来找?”我嬉笑着说。

“那你的胎记在哪?下辈子,我来找你。”她换好衣服走到我面前,表情认真。

“哈哈!那可有你好找的喽!”我对她眨了眨眼,狡猾一笑:“我的胎记在屁股上,下辈子你就专门去扒别人的裤子吧!”

她一愣,似是没回过神。我迅速伸手摸了她的胸一把,淫笑道:“袭胸!”。攻击完,跛着腿笑着逃开。

她立在原地静静看着我,当我猛然转身朝她做鬼脸时,迎上的是一双盈满忧伤与贪恋的双眸,那里有晶莹的水珠来回滚动,欲落未落。

那时,怎知再见红叶,已是天人永隔。

2

夜,柔和精谧。

弯弯的上弦月孤傲地悬在空中,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凡夫俗子们的喜怒哀乐。那上扬的弧度,似在嗤笑。

我手中握着卷成筒状的云纹纸,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跛着脚走到书房的窗户前。透过半掩的雕花窗叶,我看见狐狸正端坐在堆满公文的书案前左手撩袖,右手提笔蘸墨——

手腕轻转,笔尖在砚边轻轻蹭了两下,沥去笔上多余的墨汁。立直笔杆,剑眉轻蹙,犹豫片刻后,绵软的笔尖果断地落在纸上。

手腕轻摇,欲左先右,欲扬先抑,运笔刚劲强健,具奔腾之势。不用看,我亦知那白纸上的墨迹筋雄骨毅,骏快飞扬。

手腕轻放,玉竿狼毫笔被搁置在青玉山形笔架上。低头审阅了一遍纸上的墨字,他双手托起宣纸举至案上的树形九承盘连枝灯前,轻轻晃动着臂膀。

手腕轻晃,九点豆焰一点点将纸上未浓的墨迹烘干。放下宣纸,他伸手取过手边硕大的官印,按入朱红的印泥中。

手腕轻抬,将官印举至胸口,眼神在纸上飞快地略了一遍,确定好合适的位置后,官印落下,原本黑白清雅的白宣上添了一方似血的鲜红。

他将纸叠好放入手边的信封中封好,侧身递给候在他身后的谷镜,神情冷峻:“你亲自将此信送给谷风,让他彻查此名单中与阮家有瓜葛的官员。五日之内给我回复。”

“是!”

谷镜接过信,余光向我瞟了过来。眼光闪烁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转身的动作滞了一下,又说:“以穆宰相之名通知六部,以后所有与阮家有关的折子全部要经我批阅后方可上奏!通知谷卫情报组,从明日起严密监视阮家的一切商事行为,阮靳律以后的一切行踪都要及时向我汇报!”

“是!”

“去吧!”

狐狸抬了一下手,示意他退后。垂着眼,端起身边的茶盅抿了一口。

谷镜推门走出后,对立在窗边的我简单地做了个揖,转身大步离开。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五指收紧。手中的纸筒被我握得皱起,尖锐的折痕没入掌心,浅浅的痛感顺着血脉一点点输入心脏。

终究,因为我,他们要针锋相对了吗?

“瑜儿。”

如嗟如叹的两个字在夜色中晕散而去。淡若净水,轻如透羽。

我眯了一下眼,掩去眸中慌乱的神色。将手中的纸筒背到身后,侧过头看着他笑:“美人的公务处理完了吗?”

他的眸光在我避到身后的胳膊上顿了一下,走过来拂了拂我的湿法:“头发未干,怎就站在风口?莫要着了风寒!”

我低头不语。指尖的力度加大,寂静中似乎可以听到云纹纸起皱的细微声响。

“有什么事,我们回房再说。”

说完,他伸手欲扶上我的肩。不知为何,我竟然警惕地往后一闪。待我反应过来时,抬眼触及的是他眸中不可置信的惊诧。

手停在半空中,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我垂下头,咬紧唇瓣。少顷,抬头眼神坚毅地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穆袭水,你不要公、报、私、仇!”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看着我,眼神冷冽:“瑜儿这是在为他说话吗?”

“不是!”我倔强地咬紧牙齿,抬眼瞪他。

“那你这是在作甚!”他的声音中压抑着极盛的怒气。

我怔住!

这是他第一次凶我。我自知刚才的言语和躲闪伤了他敏感的心,此刻纵使心中有百般委屈也不忍再惹怒他。

压制住心中翻滚的情绪,我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柔声道:“穆袭水,我喜欢你的清明如水,喜欢你的正直不阿。你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公报私仇地报复他好不好?”最后一句话,竟带了哀求的语气。

他微扬着线条优美的下颌,半翕眼眸中有冷艳的光华在缓缓流动。从未有过的冷漠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片晌,抬手揽住我的肩,这次我没有躲闪。

推来房门,穿过重重纱幕,他将我放在柔软的锦被上。脱下鞋子,解开衣带,从我手中抽出被握皱的纸卷丢到一边,他俯身而下,灼热的气息带着竹叶的清香扑在我颊上。

我咬紧唇,紧闭着眼,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床单。

他的鼻尖触到我的鼻翼,我紧张得想要别开脸去,因怕再次伤了他,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硬撑。

他的气息逐渐急促,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着。

良久之后,那个带着怒气的吻终究没有落下。他挫败地将头垂在我脸侧,脸埋入我湿漉漉的发丝中,双手扣住我的双肩,压在我身上的胸口剧烈地浮动,闷得我的心似要窒息了一般。

“终究。。。。。。”他将脸侧了侧,鼻息喷在我耳边:“不忍对你用强。”

我睫毛动了动,没有睁眼。

“瑜儿,你害怕的样子真是迷人。”他抬起手拂上我的脸颊,低声问:“可是,你为什么要怕我?”

我心中一恸,紧紧咬紧唇。

“刚才我凶你,你不应该那样低声下气。”他哽了一下,闷闷地说:“那样,我会觉得你在为他求我。”

我抬起手扶上他的背,心中百般滋味。

※※※※※※※※※※※※

3

沉默良久,只有粗重的呼吸在我们之间此起彼伏的缱绻着。

见我不语,他轻叹一口气翻身躺在我身侧,带着竹茶清香的气息萦绕在我鼻尖:“瑜儿,本来今晚我真的很开心。因为你的那番话,因为你的‘霓霓基’,因为你在我身。。。。。。”

我不知宽容如他刚才为何突然对我冷下脸,就像我不知道为何他嘴里说着自己很开心,声调里却有此起彼伏的悲伤在静然流淌。

“穆袭水,你怎么了?”我伸手拂上他如墨的青丝,眼神关切:“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知狐如霓。虽然我看不透他的心思,但我却清楚地知道,他突然间的愤怒绝不是因为我袒护阮靳律的那一句话。

“瑜儿,十月初二到初五,仅三日,京都所有的祥瑜球馆全部关门闭业。”

我蹙眉看向他,那表情在说:就为这事?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刚才接到密报,今日戌时,所有球馆同一时间重新开张,更名为‘降瑜球馆’。”

我仍是不懂,半眯着眼看着他。

轻叹一口气,他沉声解释道:“此‘降’乃‘降伏’之降。”

我一时凝噎。心中已猜出此事是驴所为,但终究不敢相信他竟会用如此拙劣的方法来侮辱我。

狐狸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继续道:“密报中还说,今日京都所有蜜饯店中装在绣着‘蜜水之爱’红锦袋中的喜糖被人尽数买下,抛洒于城外的乱坟岗中。”

我骇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七夕散遍京都,象征着“蜜水之爱”的喜糖,在三个月后竟被抛洒在乱坟岗中。这明显是在咒我们的爱情死无葬身之地!!!

是他吗?他可能做出这等苟且卑鄙之事吗?

“瑜儿,重你如我,怎能容他如此轻蔑侮辱?”他看着我,眸中的隐怒如薄暮散雪,不甚明了中隐隐掺杂无奈:“我承认我因为你而对他成见颇深。我承认我怀着公报私仇的心来处理这件事。可是瑜儿,就算所有人都指责我,你也应该理解我不是吗?”

他略带质问的一句话,让我恍然明白:他不是气我为阮靳律说话。他气的是我傻了吧唧一心维护的那个人卑鄙下流且恨我入骨。他气的是,我竟为了这样一个人,斥责他——公——报——私——仇!!!

可是,这两件事真的是他做的吗?以我对驴的了解,自知他虽性情阴晴不定,却也还算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就算他对我恨之入骨,以他纵横商场的智谋,也不可能会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来对付我。他,最擅长的应该是“害人于无形之中”才对!

思至此,我连忙问:“此事可已查证是阮靳律所为?”

“已派人去查,近日即可证实。”

听他如是说,我心中竟轻舒一口气。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要相信你所认识的阮靳律!

狐狸将我的神色尽数收在眼内,眸中闪过一丝涩然。沉默少顷,开口道:“前任户部尚书周墨书是我的老师。他出身寒门,刚直清廉,为官多年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可是,不久前却因官商勾结,被联名弹劾,声名俱毁!”

清泽跟我提过此事。隐隐中,我知道,此事与阮靳律有关。

“近年来,阮家的势力日渐扩大,勾结官匪,垄断全国的丝帛茶盐。其爪牙亦早已深入朝廷内部,官商勾结,贪赃枉法,牟利营私。。。。。。现在更是猖狂到做起了陷害忠良的勾当!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扳倒周尚书,分明是在挑战我的耐性!瑜儿,即使是这样,你还要为他说话吗?即使是这样,你还不要我公报私仇吗?”

我哑然。我相信他会因我而设计跟狐狸斗,却终究不相信他会做出那般龌龊之事来侮辱诅咒我。

或许,这只是我心底对他抱的一丝幻想而已。

狐狸伸手撩去我额前的发丝,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失去了焦距。他说:“瑜儿,我四岁开始读书识字时,就知道自己长大后必将投身官场。我亦知道,不需机关算尽,自己的仕途也将平步青云,直至权倾朝野。我从来都未曾将功名权利真正放在心上,只因我知道最终它们都是我的。。。。。。”

我不解他为何突然跟我讲这些,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听。

“瑜儿,以前我无欲无求,所以不争权位,安于现状。有着足够的耐性一步一步将官位做大。可是现在,我要守护你,要保护我身边的人,亦要稳固穆家的百年基业。因而,我必须迅速变得强大。”

看着他激流暗涌的深眸,我的身体突然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头,让我的头脑轰然炸开。

感觉到我在发怵,他抬起头在我额间温柔地印上一个吻,柔声道:“为了瑜儿,我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瑜儿,记住:若有一日我权倾朝野,只是为了守护你的笑颜。”

我的胸口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痛得无法呼吸。转身死死地抱着他,将头埋入他胸口,泪湿衣襟。

他终于说了这话。

他终于说了我最害怕的那句话。

他终于说了:这一切都是为我。

眼中的晶莹不可遏制地奔涌而出,洛洛的话在脑中不断回旋,心中的不安若涟漪般向五脏六腑不断扩大——

“穆袭水命中最大的劫数是情劫。”

“根据我的猜想,穆袭水的劫数是你!”

。。。。。。

真的是我,我真的是他命中飞来的横祸,真的是让他为之争权夺利的祸害!

通读古今,我自知:权利,你越是强求,越是容易被其累害。

他不争,以穆家的势力和他的才识,数载之后定可顺理成章地登至相位。他若为我而争,反倒可能阴错阳差地毁了仕途。

若这便是洛洛口中的劫数,我宁可他一生碌碌无为!

“穆袭水。。。。。。不要,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我不要你权倾朝野!”我近乎乞求地在他胸口呢喃。

他推开我,低头吻去我脸上的泪珠。眼中光彩流离,明玉生辉:“傻瑜儿!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做。”说完,他低下头深情而专注地吻着我。

一双尖利的魔抓不停地撕扯着我的心,这些天我为自己找的借口如兵败山倒般——轰然崩溃!

他,为我失了穆家之宝——水脂佩。

他,为我的一句话劳民伤财修了千级石阶。

他,为我逼死了苦恋自己四年的钰凌。

他,为我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为我争权夺利,公报私仇。

。。。。。。

即使千般万般不愿承认,我再也无法否认——我,真的是他命中那该死的劫数!

古人称红颜为祸水。

我一直鄙夷,如今,纵然心中千般万般不愿,却真的要祸了这一汪与世无争的净水!!!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