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翌日天一大亮,苏离慌忙赶着回苑子,祈罪歌早已打好了水,梳洗完了站在洞门等候,苏离收整完出房门,发现他绾起了髻,清爽怡人,这样细细看来,白皙的脸孔散发着几分纯净,张口便问道:“你有多大年龄?”
“十八。”
他紧随着苏离,乖巧回应,苏离回眸多望了他几眼,昨日,妖媚掩了稚气,今日方才露出几分青涩气息,她皱起眉,思诌了片刻,回头笑道:“我想帮你改了名讳,可好?”
他眼中一动,她轻声言语,“把罪殇之罪,改为醉人之醉,可好?”
“祈醉歌”,他喃喃一声,掩住眸中的异感,应声点点头。
“好,回苑子。”
她俏丽一笑,旋身在前方带路,雨过天晴般,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随后紧跟,心中久存的那份压抑感,因她改了一个字,竟然变轻了。
一个人的声音,在脑中旋转回响,你生来,便是罪人,歌声,又如此动人,便唤你,罪歌吧。
于是,随了他的姓氏,跟了他十八年,愿为他做一切事。
谁叫自己,是他的宠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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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玉藤苑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昨日她的脚踝被崴,疼痛丝毫未减,为免人闲语不让醉歌扶,只好一瘸一拐艰难走路。
离苑子没余多少路,远远的,望见未开门的苑门前坐着熟悉的身影,被泥水污了的白衣、苍白的面容、发丝凌乱的沾粘在脸上,身上衣上全是被大雨冲湿的痕迹,瞧见她归来,猛的站起来,直直奔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苏离被抱在怀里,因抱的太紧,已然快要不能呼吸,他啊啊一声的叫着,说不出话语,手重重的一下下捶打着她的背,她明白,他一定是在门前等了一夜,拍打她,是因为不会言语,只能这般责怪。
“木头”,她轻声一唤,轻轻脱离他的怀抱,望着他伟岸的身姿与不和谐的孩童模样,不自觉噗嗤笑出声,“我没事,不要担心。”
木头这才点点头,戒备的看了看祈醉歌,占有性的拉住苏离的衣襟,满脸骄傲。
祈醉歌看他一眼,不屑瞥过头去,嚣张什么,迟早会比你得宠。
“娘亲——!娘亲——!”苏小无鼻涕一把泪一把奔出门外,冲到二人面前,蹭了半天也没挤进木头与娘的缝隙间,挫败的将头夹在两人中间,本来还想来个团圆式的阖家欢乐抱,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继续哭诉,“无儿以为你不要我们了,以为你自己跑掉了,娘亲回来了,总算回来了,吓死无儿了!”
这时,百合背着行囊包裹也跑出来,淌着泪,“主子怕连累我们想自己走,幸亏回来了,不然百合就是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主子!”
这一群人!
苏离无耐的不想辩解,心头却又暖暖的,正是因为有他们,她才不能离开,要坚守着玉藤苑。
她的手架在木头的肩头,瘸拐着回了厅堂,向他们介绍了祈醉歌,百合面色有些不悦,玉藤苑已没了生意,如今又多了一张口,看来要更加节省了。
祈醉歌一直望着沈木头,研究着他的一言一行,不明为何这傻子就可以靠近苏离。
谈话间,门碰的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人,身上衣服水啧未干,冷冽的面色极为难看。
苏离站起身,慌忙唤:“哥哥!”
他冷哼一声,闷头向屋里走去,理也不理,看也不看她,门摔的山响,震痛了苏离的耳模。
“主子”,百合低声解释,“二爷他不顾雷雨寻了你一晚,挨家挨户,找遍了整个藤萝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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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追了两步,朝尹谦的方向走去,走到后院场地,不出所料,耳边传来铿锵的劈柴和一声声闷哼的用力声,她远远立着,尹谦知她望着,故意不回首、不抬眸。
她低着头,如同犯错的孩子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抡斧的臂,低声道:“哥哥,三日前劈的柴还没用完,今日就歇着吧。”
他闻言,丢下锄,从鼻前窜出一声冷哼,坐到矮凳上咕咕喝水,一仰头,水壶清了底,擦下额头的汗,就要回屋去,苏离望见慌忙跑到他面前伸手挡住。
“这几日离儿总做些惹哥哥生气的错事,哥哥又不言语、不怪罪,总是一声不吭的惩罚,叫我,该如何是好?”她淡语轻言,抬起眸,无意识间已蒙上一层水雾,“哥哥,你是我的亲人,娘亲一定不希望我们像现在这般,更不会希望哥哥变成如此模样!”
“什么模样!”
他终于开了口,发出了声,头上却有隐隐的青筋暴露,脸上带着遏制不了的怒,推开她挡着的臂,强臂捏在她的双肩上,椅着,逼退着,怒吼着,“我该是什么模样,你教教我,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处在你身边!该用什么脸面去面对你!我沉默,远离你,不敢看见你,这样也碍了你的眼了,你有多少人庇护,还需要我这一文不值的哥哥吗?你有木头,有找来的尹慕萧,今天又带回一个,你说!教教我!最没有资格的我该怎么办!”
怒吼声在耳边猛响,苏离一动不动只能呆滞着望着他,她双肩颊骨快要被他捏碎,她丝毫未感,只能望见他眼中点起攒动的火柱,高高的燃起,彷佛要将她吞噬、占有,这侵略般的眼神,在他的眼里已经消失了太久、太久。
“我错了”,泪水如断线的珍珠砸落在地上,她泣不成声,“我以为,五年,已经够了,已经足够让你忘了我;足够让你把我当做妹妹,我错了。。。。。”
尹谦别过头,不去望她的泪,隐忍了多年的话,一泄而出,他倒退两步,跌坐到凳上,声音渐渐平静,“你太低估了自己。”在我心中的重量。
他未说完这一句话,沉默下去。
空气瞬间只剩静谧,连他沉重呼吸的声音都那么明显,苏离紧咬着唇,不再哭出声,默默的淌着泪。
迟疑着,缓缓靠近,蹲在他身旁,将头,埋在他的膝上,一头青丝垂然而落,“离儿多想,听你唤我声妹妹。”
他的手执起她芙蓉一般的玉颊,梨花带泪,红唇欲娇,他的心中一阵心疼,一阵颤抖,抚上她的青丝,几乎费尽了胸口所有的气力,艰难的唤出了声,“妹妹。。。。。”
她笑了,比盛开的牡丹艳丽,比傲放的红梅洁贵,比迎风的荷花引人心神,他就是,爱着这样一个笑容,爱着这样一个女子,爱着,自己的妹妹。
“他回来了“,他望见她将双臂搁在他的腿上,巴掌大的小脸仰对着他,声音不禁柔和几分,“尹慕萧,我已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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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睁大眸,紧张神色溢满面上,“他可有对哥哥怎样?”
“他向我道了歉,讲了一些陈年旧事。”他缓缓道着,这般自然,彷佛陈述一件家常简单之事,“他变了。”
苏离沉默不语。
“变回了幼时的模样”,他凝眸,忆起幼时的时光,莞尔笑了,“我与他,吃了两杯酒,聊了些往事,他也寻了你一夜。”
“哥哥!”她厉声制止,猛立站起身,“难道你已忘了他对我们做过什么,如此便倒戈相向,替他游说来了。”
见她转身要走,尹谦抓住她,“我只对他讲,你已再嫁了人,有了夫君,姓沈,名木头。”
登然停了,心中轻轻的波动了,如同一张小手在胸口处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有些憋闷,甚至让她呼吸有些急促。
他的眸中黯伤了不少,终究放开手,“哥会守护你,别怕。”
苏离带着讶异的神情回过了头,鹅黄色的衣衬得她奇异的美丽与惊喜,心中遂的被粲然取代,这是他,第一次以哥哥的身份向自己宣布着守护的宣言。
此言一出,她与他之间的隔阂,便无了。
尹谦点点头,脸色凝重,扭过身回屋去了。
此言一出,他与她之间,永远就只能是兄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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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前厅,她坐在掌柜梨花木椅上,拍了拍手,百合、苏小无、木头,以瞬间漂移之速度移到面前,坐到侧边自己的位置。
祈醉歌款步移向苏离面前,柔缓一笑道:“主子,我的位置在哪儿?”
百合指了指最后方的位置,苏离也点头同意,祈醉歌抬眼望去,登时气红了脸。
凭什么那个木头傻子的位置比他还要靠前,凭什么自己要坐离主子最远的位置,争宠的心态又起,他晶莹如玉的琥珀色双眸沾满了谄媚的笑,小跑到苏离身后,“主子,是要开会吗,醉歌给你捶捶捏捏肩膀,省的烦心。”
苏离不甚在意,嗯一声准了,“一会儿累了便坐下吧。”
“嗯,谢谢主子关怀。”
说完,高傲完美的下巴抬起来,挑起眉对着那块烂木头,哼,晚来的不一定吃亏,再过几日就将你打入冷宫。
沈木头依然憨笑着,脸上还是有一股受伤神情。
百合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打破沉默问道:“主子,咱们怎么办?”
是走,是留?
苏离正声郑重的,“咱们哪也不去,就守着玉藤苑,要比那对面的生意红火好几倍,今日商讨好计策,明日打开门做生意!”
百合稍稍宽了心,微笑点起头,沈木头看似也很开心。
苏小无一听到不走,悄悄擦了一把汗,上个月存的私房钱还埋在隔壁蛋蛋家里,这是他预备最后打算离家出走时的全部盘缠,这下不用担心了。
“娘亲?”苏小无又想起一个需要摆正的问题,“无儿到底有几个爹爹?”
“散会。”苏离拍了三声巴掌,潇洒离席而去,众人疲惫不堪都回屋歇去了,根本没人回应搭理他,苏小无伤感的垂下头。
在这个家里,他好没存在感。
这时,祈醉歌见人全已退出大厅,屁颠颠儿的跑到苏小无面前,“啪嗒”在他小脸上印上一个香吻,“无儿,实不相瞒,我也是你爹爹。”
说罢无良而去,留下苏小无,一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