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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暗中,身着金丝绣锦袍,面如冠玉的男子坐在龙椅上,食指一下下叩响着雕花扶手,眼中便是一抹深谙,捉摸不透,却又带着几分玩味。

静逸中,他挥了挥手,陆陆续续几位内监走进房内,每人手中提着上好的琼花玉酿,罗列在地,又匆匆退下。

坐在台下的男子,眼皮未抬,双手垂落在椅旁,仰头靠在椅上,本是白玉无瑕的脸颊,布满了胡渣,黑丝瀑般垂落椅旁,黑暗中颓靡的气息散布空中,不觉是一个活人,只觉是一个玩偶、一具尸体。

颛顼轩立终究还是叹出声来,从椅中站起身来,缓缓移步向他面前,“前些日子你向朕要的琼花玉酿,全在这里,如今连瞅都懒得瞅了。”

“皇上,恕罪。”

他喃喃说着,头不曾抬起。

“密探来报,祈胡近两年招兵买马,集结兵力,又多次与凤殇有交际,朕有疑。”

颛顼轩立道完,他微微抬起头,想了片刻,又落下,张口:“皇上恕罪。”

“慕萧”,颛顼轩立沉声一唤,“祈胡国的是非,可是你惹下的,如今,你要负责给朕平息了。”

尹慕萧睁开了眼,终有反应,跪倒在地,怀中拿出令牌,高举在头,“兵符呈上,臣已无力更无心再战,愿隔去护国将军之职。”

颛顼轩立稍有怒意,不接牌子,冷冷看他跪着,“朕,命你,前往边镇秘密驻守一月,若有风吹草动,带兵相攻,灭了祈胡,不得抗旨。”

说罢,甩袖而去。

尹慕萧放下兵符令牌,慢步走向门前,双臂推开门,阳光刺眼醒目,彷佛要将黑暗吞噬刺透,他用手挡去,双目渐渐适应,出了房门。

他环视着王府的一切,举起手中酒杯,再饮一口,摔碎了酒瓶。

王府和一切,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扔,也仍不掉。

“除风。”

他低声一唤,走到空无一人的院中,身旁立即多了黑色的身影,声音略带惊喜回道:“爷!您请吩咐。”

记忆,若被搁置太久,总想被提起;人,亦是如此,难得久违的命令让他心头一丝发酸,望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爷,心中的负罪感弥漫不去。

“明日你带军前往边疆藤萝驻扎十里之外。”他负起手,“三日后,你与本王藤萝汇合。”

“爷您呢?”

“本王即日起程,看那祈胡可有异变。”

吩咐完,沉稳着步伐,留下月白背影去了。

夜晚,带上简单行囊,跨上快马疾驰而奔,说来,这祸端,确实由他引起,五年前祈胡大犯边境,为使祈胡撤兵,他曾命组织抓取祈胡老主以其性命相要挟使其退兵,又在其退兵之时立下埋伏,祈胡大败,全军覆没,老主虽被放回原国,怒极攻心而逝,从此祈胡一蹶不振,兵再难起。

五年养精蓄锐的时间,已足够反抗。

又是一个五年,他自嘲一声,失去她的五年,他早已变得空荡无望,在思念与自责中挣扎,每想念一次,就似火般灼伤烧痛,整个心,渐是千疮百孔。

只要一次,了却自己的祸事,便隐老去吧。

带着她的牌位,造她喜欢的屋,食她喜欢的膳,奏她喜欢的曲,哼她喜欢的曲。。。。。。

除了思念,还为洗净这手中沾染的血迹与罪孽。

眸色一深,快马加鞭,向藤萝赶去。。。。。。

****

明灯闪耀奢华中,龙撵上闭目养神的男子忽然笑出声,自顾摇起头。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又是笑又是摇头的?”立在一旁的墨公公不解,慌忙上前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奴才去宣太医。”

“小墨子。”颛顼轩立忽然坐起身,定定望着前方,浓眉双挑,唇上掀起一抹高深莫测笑意,“你说,朕送给慕萧的大礼,他可会喜欢?”

“大礼?”墨公公歪头一想,“萧王爷不是被派去边疆为皇上守国去了,这。。。。。”算何大礼!

颛顼轩立伸起懒腰,走到几案前,为那顽强不息长了五年的兰花浇撒,水珠盈在花瓣上,晶莹剔透,欲滑又止,他宁神定定望着,想起了心中埋了已久的容颜,不禁叹了口气。

“皇上,皇上不好了,宫里出怪事了!”

颛顼轩立转过身,面容不悦,这等怡静的氛围,全被扰了,“何事?”

“宫里,宫里,有怪物从井里爬出来了——!”

颛顼轩立一惊,跨起大步向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不断响起,由小至大,越来越紧迫催促着自己,最后幻化成满面柔情的笑容,薄唇露出如沐春风的笑,看呆了宫娥内监们。

这笑,曾几何时,早已没在皇上的脸上再次出现过。

“回来了。”

他的眼中一亮,直奔出门,“摆驾静颜宫。”

来报之人还喘着气,心起诧异。

还未来得及报,皇上怎会知是静颜宫出事?

****

月光下,苏离坐在秋千旁的亭内,风起,吹动满墙的藤萝,涟涟漪漪一波带起一波云涌般波动,如翠如带,残霞舞袖。

她托起下巴,凝望着眼前,手尖握着百合特制的藤萝糕,放到口中,芳香溢满唇舌间,直冲鼻翼,香甜异常。

一衫白,出现在她面前,立定,微微笑着。

那笑容,干净,无暇,干净俊俏的脸带着毫不掩饰深视的眼神,不移不离。

这白衫,出奇的适合他。

苏离这么想着,向他招手,笑如淡莲,轻轻问道:“你,从哪里来?”

摇首。

“叫做什么?”

还是摇首。

“你可认得我?”

动作,变了,他主动走向她,走到她面前,直直的盯着她,眼中是赤/裸裸的占有,却又让人感觉很纯净。

“原来,你是个痴乞”,她递上糕点,他不去接,张嘴含在口里,舌无意碰触她的指尖,苏离缩回手,脸粉粉的带了怒,正要斥,见他吃的香甜,不似刻意,叹下一声气。

“以后,留下吧。”

“唤你木头,可好?”

****

那晚,苏离留下了乞儿,为他取名为木头,既是为保他在镇中存活,又是想为苑里找个帮手,除云再过半月将要去凉山,又将半月不回,玉藤苑里客人用鱼膳习惯到池中自选,苑后池中满堂的鱼一向由除云负责育养,教他半月,便可填了空当。

她是这么想的。

可事实着实让她头痛不少,三日里地上砸的、桌上撒的、院里堆的,端碎的碟盘不计其数,倒撒的酒水数不胜数,院中打扫杂物也只是把这一堆扫到那一堆,连整个苑子中毫无优越感一向以闯祸着称的苏小无也不禁对他心生鄙视,每日对他木头长、木头短的命令,有次被苏小无当做马骑,还摔折了小无半支臂。

听着百合站在面前一一报告数落,苏离不禁皱紧了眉,扭头望去,当事人手足无措坐在角落里,偶尔抬头,与她目光交错,带着可怜祈求之意。

“主子,这几日的账簿,您过目吧。”除云递上账簿,默默坐到一旁,等待苏离发话。

苏离翻开来看,脸色本还轻淡,片刻间,面黑了不少,合上簿子,沉吟道:“收入怎么减了这么多?”

“回主子,自从木头来了后,砸的碎的,把赚的全填了去,收入怎能不减!”百合心存不忿,身着绿色罗衫坐在苏离左手旁,扭头望了角落一眼,没好气道:“少爷手骨也折了,这月又没法儿到学堂去了。”

“木头!”苏离难得对他加重语气,“过来!”

木头一站起身,昏灯下投上高大的阴影,迟疑着走向前,定到苏离面前,勾下头。

“你可知错?”

苏离一声质问,木头点起头,抬起脸,黑眸中满是无辜,羊脂一般无暇的脸上带着无措,伸手去抓她衣襟,被她一掌拍下,令道:“这次,我也帮不得你。”

木头望着被打下的手,呆愣着。

苏离心中一悸,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他的心智如幼齿,又是痴儿,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方才的举动,对他,也许有些过分了。

星眸里,闪过一丝受伤。

他薄唇微微张着,看得出是在尝试、是在努力,“对。。。。。。不。。。。。起。。。。。。”

所有的人,在这一瞬还是愣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听木头讲话,虽音调怪异,却莫名让人心生起安慰。

百合叹一口气,拉起除云,“主子,我们明早再去买些新的碟盘就是了。”

百合妥协,除云也点头,“主子,我们先回了。”

默许,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苏离拍着身旁座位,心有不忍朝他歉道:“罢了,是我不该强迫你去做这些勉强的事,以后,一点点儿慢慢学起吧,这次,便不怪你了。”

木头一乐,绽出朗然开心的笑,俊逸无声,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脸在她脖间磨蹭。

苏离向后退,无奈他双臂太有力,又望见他抱着她傻笑,只好作罢。

此时,门声响起,刚干完重活擦着汗的尹谦踏进门,望着眼前二人,对上了苏离的眼睛,手兀的攥紧,扭头便走,摔门的声音,响亮回荡在屋里。

她急忙推开木头,小跑追上前去,“哥哥——”

她感觉到了,尹谦眼中无尽的愤怒。

却没感觉到,木头眼中浓浓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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