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傲雪（五）
我离开了王府，生下了肚中孩儿，取名为谦儿，在离京城不远的乡野里住了五年，五年铅华蜕变，我已不再是艳满京城的顾红袖，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妇，与谦儿相依为命，生活自得。
一日，谦儿问我，娘亲，谦儿为何没有爹爹，谦儿爹爹是何模样？
我与谦儿坐到农院中大树下，有柳絮飘来，落到谦儿纯净的脸上，我用指尖坲去，望着与文烨相似的面容，一时恍惚。
娘亲？
我以为自己只是在呆愣，只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却没想到无声间泪流满面，谦儿晃着我的手臂，娘亲，娘亲别哭，谦儿再也不问爹爹，谦儿不要爹爹了，娘亲！
我将他的小脑袋抱到怀中，哽咽着，娘亲有谦儿，就已足矣。
五年了，对他依然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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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我与谦儿靠卖字画和做些缝补勉强得以生计，我又干起了爹爹的本行，在不大的市集上，我依然带着面纱，有人好奇打听，只道容貌怪异，丑颜难以见人。
当年，因我的容貌，害了爹爹，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却没想，又因我的容貌，改变了谦儿的一生。
那日，已是秋末，我独自在河边洗衣，由于房屋是在偏僻之地，一时放松卸了面纱，被对面戏耍的几位公子哥儿瞅见，偷偷跟着我到了屋，破门而入，便要强行侮辱。
我奋力抵抗，打翻了桌椅，扔着一切东西来抵抗，那三人乃是地痞无赖，一心只当我与他们玩乐，将我抓起来用绳索紧绑起来。
正从学堂回来的谦儿回屋便看到此幕，我的衣裳已被扒开，鲜红的肚兜隐隐若现，谦儿怒吼着，娘亲，放开我娘亲——！
他冲上前去，与那三人撕打，我的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向谦儿摇头，眼神示意让他快走，去报官。
谦儿根本不会放我自己而逃，用他只有五岁小小的身影拼死了救我，他举起比他还要高大的椅再次冲来，被其中一人轻易推开，耻笑着，这小娃儿可真顽固，不过可惜，毕竟是个小娃，今晚，你的娘亲是我们的人了。
谦儿双目血红，一股脑向前冲，嘶喊着，娘亲，放开我娘亲，谁也不准碰娘亲。
肮脏的手向我的前胸袭来，已经有人开始解我的肚兜，我摇着头，泪水蹦出，那人一时兴起，拿下我口中之物，我高声阻止谦儿，谦儿，快走，娘亲没事！
娘亲——！谦儿不会让他们伤害娘亲，谦儿要保护娘亲！
他根本不听我劝，随手抓起椅下掉落的菜刀，嘶吼着冲来，放开我娘亲，放开，谁敢欺负娘亲，我就杀了他！
其中高大一人站起来，冷笑着，小娃儿，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他极其鄙夷的看着只及他腰际的孝，毫无顾虑的冲上前夺刀，谦儿一咬牙，抡起刀，使劲全身的力气，狠力的冲着。
谁都想不到，只在那一霎间，刀扎进了他的腹，鲜血迸发而出，整个屋子布满血腥的味道，谦儿一抬头，满脸鲜血，他拔出刀，目露狠光，娘亲别怕，谦儿保护你，娘亲。。。。。。
谦儿一步步走来，那两人早已呆了模样，口中发抖喃喃着，死。。。。。死了。。。。。。杀人了。。。。。孝儿把他杀了。。。。。。
谦儿。
那脸上的狠绝，与尹文烨如出一辙。
谦儿举起刀，我要杀了你们，欺负娘亲的人全都要死。
谦儿——！我高声呐喊，谦儿一时愣了心神，那二人趁他不备拿起重物狠狠伦在谦儿脑袋上，慌慌张张逃了。
我听到刀落的声音，看到谦儿娇小的身躯如同纸片般缓缓坠落，后脑勺沁出血迹，我拼劲全力，挣开了锁绳，抱住他，将他抱在怀中流泪嘶喊，谦儿——谦儿——快醒醒，醒醒！
那一刻，我心中极度恐惧，我的谦儿，我唯一的只有五岁的谦儿，为了保护我，将要走了，永远的离开我了。
全是我的错！全是娘亲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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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谦儿，用手掌按住他不断出血的头颅，在街上奔跑，找到唯一的季大夫，跪下求他医治，他为谦儿医治，摇头，保他性命尚可，恐怕醒后会变痴儿。
我泪流满面，谦儿一直昏迷不曾醒来，治疗中衣裳湿了一次又一次，泪在他小小的面颊上流淌不断，嘴边低喃，娘亲，谦儿错了，不要骂谦儿，谦儿错了。。。。。。
谦儿乖，娘亲不会骂你，好谦儿，快快醒来，娘亲给你做最喜欢吃的梅花糕。。。。。。谦儿，全是娘亲的错。。。。。。
我已泣不成声，哽咽着，说不出连声的话语，只能一遍一遍的唤着面前小小的人儿，谦儿，谦儿，谦儿，谦儿。。。。。。
季大夫连连叹气，要我到房里歇着，我不愿，趴到谦儿的床边睡了。
谦儿，别怕，娘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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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一亮，衙门的人闯进屋里，要以杀人之名带走谦儿，我拼命抵抗，却望见衙役们开始破坏砸乱医馆里的药罐物品，我抱起依然虚弱的谦儿，含着泪递给他，谦儿只要五岁，请官爷善待他。
衙役夺下谦儿，一挥手，抓进大牢。
我捂着胸口，忍住不流一滴泪，向季大夫借了一匹马，片刻不得迟疑，入京，救谦儿。
马不停蹄的奔跑，直奔向我所熟悉的府邸，望见那熟悉的尹字，一刹那间热泪涌出了眼窝，拍打着大门，王爷，我要见王爷！
王爷是你等叼妇说见便能见的吗？
我被门前侍卫挡住，求了一个时辰毫无效果，我的心沉了，我的谦儿，注定难保了。
就在这时，门前停了轿子，下轿的人开始只是望我一眼，平淡、震惊、痛苦，多种复杂的表情呈现在他脸上，他皱着眉，彷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唤我，二娘！
是尹浩。
我跪倒在他面前，民妇有要事求见朔王爷，求浩王爷通融。
尹浩与我对视，我与爹，一直在寻你。
他扶我起来，回来吧。
带我见他。
话音刚落，门外走出一人，深眸如昔，俊颜如昔，却憔悴了许多，彷佛老了十岁。
红梅！
他一声深唤，我向他跑去，跑的太快，跌落在他脚旁，他蹲下身，将我紧抱在怀里。
红梅，本王一直在寻你，是本王误会你了。
王爷，救救谦儿。
他一脸茫然，我晃动着他，谦儿——是我们的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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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儿得救了。
请来了御医相治，两日后健康的醒了，笑容依然，心智亦然，开朗健康。
娘亲，好大的房子。
娘亲，咱们还回去吗？
娘亲，今早来看谦儿的是不是爹爹？
娘亲。。。。。。
谦儿很开心，换了环境，有了爹爹，重要的是，他保护了娘亲。
我与谦儿一起住在他为我修的园子里，第一晚，我哄着谦儿睡了，独自坐在院子里，他便来了。
他将我紧拥在怀里，埋首在我脖间，吸食着芳香。
你怪本王吗？
我热烈的吻着他的面、他的唇，轻言道，这只是你救谦儿的回礼。
他的背脊，明显的僵了，我淡淡的笑着，文烨，你老了。
他抚着我的发，你又何尝不是！
所以，懒得争吵和计较了，我选择在王府住下，只为求平静和能庇护我与谦儿的一片天地。
我此生要守的人，只剩下谦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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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烨在我这园里住了七日，园子里欢声笑语，好不自在，过了一个秋，迎来了冬日，他许诺我母子二人，待我生辰当日，带我们到京城附近的燕山去踏雪寻梅。
我浅笑着，你记得就好。
其他的，便不再奢望。
再过几日便是生辰，在与谦儿玩耍时，她来了园子，高贵依然，却也老了许多，面对我时，戾气不减。
姐姐，别来无恙。
我向她行礼，却换来她的大笑，我一脸无措。
大笑完，她忽然尖叫，孩子，你还我孩子，杀人凶手，你杀了我的孩儿！
双手掐着我的脖颈，将要窒息，被尹浩及时拉开，命令着，怎么不看好王妃？
我抬眸，望见尹浩一脸感伤。
自上次失去孩儿，娘所受打击过大，疯了。
雪花，开始狂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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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失去孩儿，娘所受打击过大，疯了。
雪花，开始狂飘。
对不起。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一句来表达我的歉意，若是以前，我是归错于她自己，现在，有了谦儿，我明白了娘亲与孩儿的意义。
她，毕竟是尹浩的娘亲。
他摇头，一言不发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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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前一日，我见到了谦儿的弟弟，才三岁，却已经长成了倾城绝颜，倾城二字，用到他的身上，不显过分，这冰雕玉镯的容颜，倒不像文烨与她所出。
只可惜，是个痴儿，见人只是笑，至今不会讲话，他来了我的园子里，独自在院子里玩雪，我走向他，向他笑道，要二娘陪你玩么？
他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扭过伸去自娱，我摇头叹息，想是她疯傻后养下的孩子，这痴傻，竟也会遗传。
我唤来谦儿，要谦儿陪他玩雪，谦儿兴高采烈，他却一个人躲到树下，捏着一个又一个雪球，谁也不予理会。
许是，这孩子，有着自己的世界，只是守着，不愿让别人进罢了。
午膳时，我把他抱到屋里，拥在自己怀里，用勺一口口喂他膳食，看的谦儿好不羡慕。
娘亲，谦儿也要。
谦儿大了，娘亲抱不动了。我宠溺的摸着他的额头，谦儿乖巧的点头，小时候娘亲也这样抱过谦儿吗？
我点着头，当然，娘亲从谦儿一出生便抱着，抱到四岁还舍得松手。
谦儿一脸开心，那，便让给三弟抱。
舒适的环境，彷佛改变了谦儿，谦儿的心中，总是以娘亲为重，娘亲才是最亲的人。
这一点，让我很幸福，也让我很是担心。
萧儿。
我轻声唤着美丽的娃娃，不肯放手，这娃娃长的太过俊美，把文烨与谦儿都比了下去，只能叹息世事弄人了。
用完膳，我将他抱到床上，哄他午睡，他甜甜的睡了，嘴边带着笑。
谦儿也爬上床，与他并头，小手学我轻轻拍打萧儿的身躯，娘亲，这样三弟就会睡着吗？
嘘！我轻声道，萧儿已经睡了，谦儿莫要吵醒他。
谦儿撅起嘴，娘亲，我也要。
无奈，我拍着谦儿，哄了他好大一会儿，他才愿睡了。
倦意袭来，我趴在床边守着两位娃娃，静静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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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我挪步到门外，揉着惺忪的眼询问，何事这么吵闹，两位小王爷还在睡着。
萧儿在你这里？
熟悉的容颜和声音，文烨站在院中，她缩在他身后，骇怕的眼神望着我。
在屋里睡着，今日午时在这里用的膳食。
叫醒萧儿，让王妃带回去吧。
我坦然，吩咐人轻些去抱，仆人抱出萧儿，他醒了，忽然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弄的人手足无措，文烨却很开心，萧儿哭了，这是他第一次发出声音，萧儿以后便能说话了。
话音刚落，萧儿喷出一口血来，痛苦的扭曲着脸，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文烨连忙去抱他，查看一番，怒吼着，传太医，去找大夫，萧儿中毒了！
中毒？
我茫然正要询问，对上文烨噬人冷蔑的眼神，他抓住我的衣领，质问，怒吼，你给萧儿吃了什么？
我呆呆的愣了。
这场景，多熟悉，这眼神、这质问声，再次重现。
我望向她，她眼神癫狂，哭喊着，萧儿，我的孩子，她害了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谁来还我的孩子。
她摸向自己的肚子，喃喃着，孩子没了，本王妃也无望了，萧儿也没了，什么都没了，王爷也没了，全被狐狸精抢去了，没了。。。。。。
文烨松去我的衣领，将我摔到雪地中，说，这次回王府，你居心何在！
我的手按在冰凉的雪上，凉到心底。
说话——！他又举起了右手，又是置我于死地的神色，我昂起头，依然不惧。
杀了我——！
他抖着手，难下决心，我冷笑着，怎么，不舍得？
你！不要拿本王的怜悯心做赌注！
他咬牙切齿，掌风即将落下的瞬间，身后传来的“咚”的一声巨响，所有的人，呆滞了。
有侍卫反应过来，慌声大喊，王妃——王妃投井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