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觐见

明晃晃的帷幕皆次的垂着,一阵风吹来,这些蹁跹的东西便随着自由自在的风肆意飘摇,全然不顾帷幕之中那高高在上之人有些不悦的神情。

明黄色的一切在眼前飘来荡去。这间偌大的御书房还是原先那些琐碎而繁杂的摆设,零零碎碎,看得人心烦。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正坐在外阁中批阅着奏章。这是刚刚登基的新皇。

他的面前,一个身着铜灰宫服的人安静地立着。在澄亮的帷幕前,更显得他此刻风姿绰约,风华绝代。此刻,他正微微地笑着,脸上那抹极美的笑容像是三月的春水般柔媚的不可挡。唯有眼前的那抹明黄,并不看他,只是仔细而安然地批阅奏章,似是乐在其中。

“皇上,您真的不去看看娘娘?她在门外可是站了两个时辰了。她的身子,恐怕有些吃不消吧!”

低着头的熙和依旧没有抬头,脸上是不可辨的神情。只是他的眉心,再听到卿羽的话时依旧皱了皱眉头。

“朕说过了,不见便是不见。她若站着便让她站,朕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熙和不悦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不明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她的举动无疑是为了让他注意到她。可是,在那反反复复的伤害与背叛中,他的心已经死了。纵是心中还是那样爱着,只是那原本因她而起的伤口似乎再也没有愈合的可能了。所以宁可形同陌路,他也不要再次品到那伤痛的滋味。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

“可是皇上……”

“不见就是不见,不必说了!”熙和的声音带了些许严厉,曝在这莫名的气氛中,倒是显得异常威严。

窗外的风带着温和的气息吹拂起屋内重重叠叠的帷帐,那些明亮的帷帐在这春日的风中显得异常的好看了。阳光斜斜的照入殿内,带着毛茸茸的质感。快晌午了吧。熙和抬头看了一眼那照在地上的阳光。他们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在地上形成好看的阴影。

这时候,小安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皇上,锡王求见。”尖利的嗓音似乎划破云霄,让人听了好不自在。

殿内的熙和皱了眉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卿羽看着熙和,也不禁眯了眼目。

“传!”

……

一顶棕色的轿子从远方逶迤而来,顺着那幽长的古道。

新开的植物冒着嫩绿的芽,欢快的芽孢散在这般明媚的天气中,飘着好闻的气息。

皇宫的曲径通幽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只是,这一次,却是新皇司徒熙和登基后自己的第二次前来。第一次,那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他是被迫。而这一次,他是有事相求。

那攒金的轿子在路上缓缓而行,八宝的穗子在轿旁左右椅,衬得这轿中之人的身份倍显尊贵。轿旁,除了几个宫中的脚力,便是那一直跟在轿旁的锡王的贴身管家刘喜。

御书房外。

熙和笑盈盈地从殿内出来,看了一眼躬身而立的女子,然后缓缓地扶起她来。

“如烟,你从未为了朕这般过,今日怎么……”熙和试探的口吻传来,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

女子顺着熙和的臂力站起身来。抬眸。眸华中是面前这个男子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还是那个样子。面容俊朗,浑身上下都带着不可睥睨的气势。此时,他正笔直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莫名的戏谑。

她瞥了眼当做没看见,小声地说:“从前是臣妾错了,臣妾今日便是来向皇上赔罪的。”她不敢看他,她怕自己看到他那样不屑的眼神。他的夫君,一贯对自己冷漠如同陌生人。

“哦?”熙和的声音传来,带着深深的疑惑。“难道爱妃是想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那爱妃倒是猜猜,朕,可是会原谅你?”他平静地说,眼神飘向远处那顶红棕的攒金轿子。

如烟回头,望向那个方向不禁皱了眉头。

熙和冷笑:“爱妃可知那轿中之人是谁?”他挑眼问道,看她的眼神也越发的凌厉。

如烟福了身子:“方才臣妾倒是听到安公公所言了。”她的心一阵悸动,眼神也是不自主地瞥向那不远的地方。“皇上……”

她刚想解释什么,却被熙和打断。

“爱妃如此紧张,可是怕见到那轿中之人?毕竟那人与你有太多的渊源……”他冷冷一笑,“毕竟当年是我杀了你腹中的胎儿,若是朕就此放你与他远走高飞,说不定就不会有如今诸多的痛苦了。”他说着,眼中划过一丝黯淡。

是啊,当年若不是他求先皇赐婚,说不定,她与子淳就会长久快乐下去。也好过,如今的彼此折磨。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不是吗?他在心中淡淡地叹息。思绪仿佛回到他与她的那个晚上。

大喜。

红火的盖头下,是她娇媚的面容。他看着她,就那样看着。直到她娇羞地抬起头告诉他。自己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那是他的心是刺痛的。如同刀剜般的疼痛,刻骨铭心。但是她说自己是爱他的。不知是什么开始,就默默的爱上了。她说对不起,她会弥补。可是,他的心已经被伤到了。

没有哪个男人会容许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子有太多的交往,甚至于,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他亦不是大度的。自己,是那么的在意她与他的过往。就是因为那深刻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成就了后来的以身相许。可是,她是自己的妻啊。自己的妻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他,情何以堪!

所以,他不顾她的痛苦,残忍地杀了她腹中的胎儿,又将她关在那仿佛暗无天日的瑜雨院。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在意。可是,为什么,心还是会疼?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还是那般明丽的妆容。倩影绰约。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呼吸间缱绻的气息就在彼此之间的罅隙中喷薄。熙和看到那个人从轿中出来。他穿着明艳的宝蓝色衣服,儒雅俊美。颀长的身影就停在那晌午时分的阳光里,然后,眼神阴婺地停在了自己身旁的那个女子身上。

心仿佛有一瞬间的抽搐。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身边的人亦是注意到了什么。浅浅地低唤一声。

“皇上……”

宝蓝色的身影愈加的近了。邪气的眸瞳,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定格在眼前两人的身上。

然后……

“爱妃可是在关心朕?朕没事。”他对她莞尔一笑,然后深深地拥住她,“烟儿,如若不然你帮朕生个孩子如何,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时光。朕,不想再接着错过……”他在她的耳边说,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脖颈。酥痒难耐。她不觉得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动,却被他更紧地钳住。

“你说可好?朕是想要个公主,像你一般的美丽的女孩。”他说着,然后宠溺地用手拨乱她的头发。手指在发丝中恣意缠绕。她,终是不由自主地红了面颊。桃之夭夭,亦不过如此。

子淳看着面前这暧昧的一幕,心终是,深深地疼了。原来他们早已和好如初。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就连晌午,也是迫不及待地在御书房等待着自己的夫君。也许是想共进午膳的。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指甲嵌入的皮肤有轻微的疼痛,只是,还是掩盖不住心口那如刀割般的疼。

他在心中暗暗苦笑。终是松开了他紧握的手。她,幸福就好。没有了那个孩子,她还是会有第二个。与她夫君的第二个。而自己,在此刻,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亦或许,正如她那时所说,她并不爱他。那时的以身相许,也许本身就是个错误。这么多年,原是自己害了她。

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飞鸟盘旋而过,带着尖利的叫声。仿佛它的存在,便是为了唤醒这尴尬的局面。

于是……

“微臣参见皇上。”他俯身作揖。在他的面前,亦是在她的面前。他的心,依旧腾起微微的酸涩。

“平身吧。”熙和仍搂着怀中的如烟,手,又不觉得紧了紧。看着他的面容,似乎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爱卿到此有何贵干啊?朕听说你与颜敬海正打得不可开交,朕虽然不知所为何事,可是亦是没有派兵阻止。难不成爱卿此时战事吃紧,想要向朕借兵不成?”熙和的语气带着些许戏谑。子淳微微蹙了眉头。

“微臣谢谢皇上前些日子的默许,并且深知这般打下去亦不是长久之计。毕竟都是大昭国的兵马,微臣虽然愚钝,也深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微臣贸然前来就是想请求皇上一件事。还请皇上允诺。”说罢作揖。眼睛也是毕恭毕敬地看向地面。

他知道,面前的女子定在看他。这么久未见,她海还是这般的明艳动人。只是,物是人非。即使如此,也许还是有太多的东西不能长久。譬如感情。

“哦?你倒是说说希望朕许你何事呢?”熙和玩味一笑,嘴角扯出一个莫名的弧度。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钳住的如烟,眼中划过些许责难。

如烟看他,再不管他钳住自己的手是多么用力,只是俯下了身子。

“皇上如今与锡王讨论政事,臣妾就从告退了。”她的眉心有些许的无奈。也许,夹在他们中间,一开始,便就只是个错误。可是已经无法回头了不是吗。

熙和点了点头。如烟侧身退下。雪白的裙裾拖曳在地上,泛起一片波澜壮阔的涟漪。淡淡的梅香蚀骨。是那样的清洁高远,傲气长存。单单地掩过了龙脑香那纯粹的香气,就这般霸道横行。她走得孤傲。也许,只有她,才配得上这样纯粹的颜色与这样纯粹的气息。因为彼时,她是那般的独一无二。

不知怎的。子淳却在看到那背影的时候眼前划过另一个人的影子。原来,她们是何其的相像的。只是他,一味地错过。

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愫,抵在他的心口,不觉得有些烦闷。

“爱妃见到生人有些怕羞。还望爱卿不要见怪!”熙和明媚一笑,阳光照在他瓷白的牙齿上,反射出淡淡的好看的光泽。

“微臣不敢。”子淳俯身,却因为他一语双关的话,心中泛着酸涩。

是啊,他如今,对于那个女子果真是所谓的“生人”。只是,他们,有什么时候“熟”过?

他苦涩一笑,亦是不再多想。

“微臣想请皇上阻止这场战争,并且,收回微臣手中的兵权。”他说着,眼睛瞥见熙和那软玉黑底的靴上镶嵌的耀眼的宝石。这是属于皇家的奢华。

熙和一怔,继而恢复平静。

“爱卿是说愿意交付兵权?”熙和眉眼含笑,“那可是先帝赐予天安府的兵权,臣弟真的愿意就此放弃吗?毕竟天安府是平清王一辈子的心血,你,难道真的愿意就此放弃?”

“是!”子淳斩钉截铁地说。“这大昭的天下便是皇上的,更何况是兵权?微臣这么做,不就是物归原主。另外,与颜敬海的战争,已经死了太多优秀的将士。臣不愿再看着太多的人为了这浅薄的争执而做无谓的牺牲。是以,臣希望,皇上能答应臣的请求。同时,体谅臣的苦心。”他说着,心也随着这话语愈沉愈深。

“你又是何苦?”熙和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子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望皇上成全。”他说的慷慨,激昂的语气让他本是儒雅的脸此刻看起来也愈发的坚毅起来。

“臣弟快快起身,朕答应你便是,以后你我之间,就不要在碍着这虚礼了。”

“臣不敢。”子淳顺着熙和的力量起身。抬眸,便望见熙和温和的笑。只是那眼中却仿佛是睥睨众生。

宝蓝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色泽。光鲜的颜色,就那般的深入人心。

他还是老样子的。一贯的儒雅,一贯的执着。就连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未曾变过。

远处的二人还在说些什么。只是那样疏远的距离,注定了他们今生的水火不容。

风,吹起他们的衣袍。明黄与宝蓝。都是那般亮丽的色泽。手,不自主地伸向半空描画着他们的剪影。一笔又一笔,认真而专注。她撩起她白色的衣袖,即使恨透了这样的颜色。可是,这颜色穿在她的身上毕竟是美的。再者,他们喜欢。就像是喜欢她身上的梅花香似的。执着,偏执。让人无所适从。

可是,这毕竟是好的。只要他们心中有她,就是好的。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再不去看远处仍在对话的两人。任那风吹散自己的青丝。飘摇,纠缠与热烈。

是什么感觉,好久未曾出现,然后落地无声?不是欣喜,不是欢畅。是那,淡淡的忧伤。

远处,那个白衣女子,嘻嘻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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