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意外分生
不多时,辰国诸将便鱼贯而入,纷纷向辰王恭敬地行礼后便一一落座。歩非和慕容天理所当然是最后才到的,两人不曾向辰王问候一声,便随意落座了。还有,数月未见的灵素,那个形如弱柳扶风的女子,从始至终都跟在歩非身边。
人到齐后,辰王就开始与诸将商议如何调遣部署军队以及讨伐征讨靖国之事。至始至终,平遥、歩非、慕容天一行人就相当于一个摆设,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置可否、不发一言。
从歩非进殿起,平遥已经看了他不少回了,而歩非似乎连看她一眼都吝啬,安静得出奇。若是以前,无论在什么地方,人群中,他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她,为何现在……出了什么问题吗?从平遥的角度看去,歩非优美的侧面轮廓在一片嘈杂声中沉静如水,如羽扇般的睫毛微微垂敛着,在阳光中竟显得异常的忧郁而又落寞。
灵素一直乖巧地坐在歩非身旁,偶尔捂着嘴偷笑两声,或是凑过去与歩非讲两句悄悄话。歩非每每都是礼貌而又温和地应对,然后,再恢复沉寂。
这样的歩非,出奇的陌生,令平遥莫名地慌乱起来,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顿时面色苍白如纸,指尖如冰。
“公主,公主……”辰王微微愠怒的声音从高台之上传来。
平遥猛的从思绪里被拉了出来,理了理迷茫的思绪,淡然而雍雅地望着辰王,道:“何事?”
辰王浅笑道:“公主认为徐将军的计划如何?”
方才,平遥一直在神游太虚,他们的谈话一点都未听到,只得硬着头皮从容答道:“好计划,徐将军高见!”
“公主过奖!”徐毅抱拳向平遥谢礼。
雪儿凑到平遥耳边低语道:“姐姐是怎么啦?心不在焉的!方才姐姐还告诉我说淮山关峡谷边设埋伏靖军定会堤防,相反,屯兵瀑布才能出奇制胜!现在怎么变卦了?”
平遥勉强笑笑,便低头不语。
一直熬了两个时辰才散会。散会后,平遥刚想和歩非说两句话,歩非便领着灵素与她擦身而过,就像没见到她一样,冷冷地走过。那种冷漠的疏离,仿佛在他与她之间隔起了一座无形的高墙,将两人远远的分隔开来。平遥望着歩非的背影,想出声喊住他,却发现胸口猛的一窒,声音愣是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一时间仿佛从头到脚被浇了盆冰水,寒冷彻骨!
雪儿早就发现了平遥的异样,她慌忙上前扶着平遥,道:“姐姐,先回兰轩吧。”
“好。”
雪儿一路搀扶着平遥回了兰轩,昕薇看着脸色苍白的平遥十分担忧,雪儿只是朝昕薇摆了摆手,叹息一声,道:“阿昕,你去把书房里那幅靖国地图收了罢,姐姐身子不舒服,今日恐怕看不了了。”说罢,便将平遥扶回房,让她斜躺在软榻上。
平遥虚软地歪着身子,躺在软榻上,眼睑微垂,如蝶翼般浓密的睫毛覆在眸上,投下一片纤长的阴影,形影相吊,寂寞而忧伤。
良久,雪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声音很轻,好像生怕触到她的伤口一般。
平遥脸上面色缓了缓,心头却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喘不过气,她顺了顺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
雪儿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平遥微微颦眉,摇头道:“没有,没有误会,一直都好好的。”
雪儿凝眉思索了片刻,道:“会不会还是关于铃兰璧玉之事?所以他对灵素……”
“不会。歩非早就知道樱花谷之事是我所为,此事与铃兰璧玉无关。”平遥顿了顿,冷笑道,“或许……他本就喜欢惹桃花,江湖上那么多风流韵事,也许,也许他跟灵素……呵呵,像灵素那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又痴心的小姑娘,有几个男人见了不心动的?”
雪儿怒道:“姐姐胡说些什么?你问问自己,他是那样的人么?在靖国那两个多月,姐姐天天和他同榻而眠他都能坐怀不乱,如今又怎会见灵素长得楚楚可怜就动了心的?难道姐姐也要编一个这样的谎话来骗自己么?”
平遥苍白地笑了笑,眼睑低垂,神色黯然,“因为生在王室,从小就要学会在人前隐藏情绪,长久以来,深藏不漏似乎都已成了根植于灵魂的本性。但我担心他对这段感情不安,所以,我从不在他面前伪装自己,尽量让他看到真实的我,只是……想不到,即使这样,还是压不住彼此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对这段感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割舍。”
语毕,两人便不再说话,均叹了口气。平遥闭目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雪儿则静静坐在平遥身边,轻轻抚着平遥的脸颊。
空旷的卧室如深渊般静静的,唯有一缕青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在空中打一个旋,再轻轻化开……
雪儿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中淡淡地想起,极轻极柔,仿佛融化在空气中一般。
“别人都说我们是无心无情之人,但谁又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要么无情,倘若动了情,付出的感情和真心往往比一般人深得多,同样的,受的伤,也会更重!”
一滴清泪从平遥的眼角轻轻滑落,滴落在雪儿的手心里,滚烫灼热,几乎把皮肤灼伤。雪儿心弦一颤,即便是当年安王驾崩之时,平遥都未落下一滴泪,如今却……这让她如何还能坐视不理?她倏地起身,语调轻柔而坚定,“我去问歩非!”
就在雪儿起身的刹那,平遥扯住她的衣角,摇摇头道:“不要去,我还不想连最后的骄傲都输掉。”
“骄傲?姐姐,骄傲比起一生的幸福,孰轻孰重?”
平遥叹息一声,道:“除了骄傲,我已一无所有!这件事先搁在一边吧。现在,我一面要与辰王周旋,一面要顾及帝都、安国的状况,一面又要考虑讨伐靖国之事,实在太累了,我没有那么多力气再去想别的事!”
雪儿无奈地摇摇头,顺手取了条雪白的狐裘为平遥盖上,道:“姐姐,你在其它方面堪称旷世奇才,为何对感情的事这般糊涂呢?也罢,你先睡会儿吧,别想太多……”
此时,歩非亦静坐于竹苑,眉笼郁色,雾气空蒙的眸子投向不知名的远方,目光涣散,黯淡无光。
脑中却一遍遍回放着今日在昭阳殿外听到的话语。
“这‘立安氏女为后’的盟约自然是作数的,婚礼也迟早要办。”
歩非的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抹苦涩,他曾问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云翻雨覆的朝堂后宫,这便是她的选择么?
原来如此。
灵素远远望着安静忧郁的歩非发愁,却踟蹰着不敢前进。她侧脸望着慕容天,问道:“师父,步大哥怎么了?”
慕容天捋捋胡须,无奈地叹惋道:“为情所困。”随即脸上便恢复了狷介邪妄的笑容,幸灾乐祸道:“哼!这小子也有今天!”
平遥醒来时已是傍晚。此时,守在榻边的雪儿亦已入睡,平遥起身,将盖在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雪儿身上。平遥看着雪儿甜美温馨的睡颜心头一热,面上漫出恍然若梦的笑容,十年相交,她虽长了雪儿三岁,却一直是雪儿在照顾她。
推开房门时,屋外早已是残阳似血、红霞满天,明艳绮丽而又无比的苍凉悲怆,长空划过一声凄厉的鸟鸣,于寂静安宁的黄昏中显得异常的突兀清晰,如困兽死亡前的悲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绝望。
抬眸遇上一束质朴诚挚的目光时,平遥微微一笑,唤道:“阿昕。”
昕薇见平遥神色已如寻常般从容淡定,暗自松了口气,道:“公主没事就好了。”自平遥从昭阳宫回来后,她便一直静静守在屋外。
平遥淡淡道:“不过小事而已,还不值得本宫放在心上。”
昕薇沉默片刻,叹息道:“公主何必如此苛待自己?”歩非、平遥平日相处时,并不怎么避讳昕薇,心细如她,自然早早便知晓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对于平遥今日的失常,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端倪。
平遥嘴角漾开一抹飘渺朦胧的笑意,她仰面望着满天的烟霞,洁白如玉的脸庞因映上淡淡的红光而更显凄凉,干净清凉的嗓音却夹杂着深深的无奈与沧桑,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阿昕,我与你不同,你重情重义,忠肝义胆,而我,我连自己的至亲都可以利用,即使是牺牲他们,我也在所不惜。走到今天,血脉亲情、江湖道义,甚至是良知,都被我抛弃了。我已放弃了太多,受的伤也已数不清了,太痛了,以至于我都麻木了呢!”
昕薇怔怔地望着平遥,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平遥低头垂眸,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却溢着浓浓的苦涩,她继续说道:“我若是不苛待自己,又如何能走得到今天呢?我不仅是安平遥,更是倾城公主啊!”
昕薇心神一晃,心头仿佛缠绕着细密的钢丝,一圈圈收紧,揪痛起来,无意识地喃喃道:“为什么……”
平遥却只是凄然一笑,不再说话,只是转身望着远方,长身玉立,优美得仿佛一幅古老的画卷。微凉的晚风吹来,拂起她额前的刘海,丝发缝隙间露出的温润眼眸,幽静深沉之外,竟透着深刻的荒凉与沧桑。
昕薇心头一痛,眸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凝望着眼前清雅而忧伤的少女,静默不语,自己从来都是在仰望她,追逐那份绝世无双的清华宁和,却没有哪一刻如这般亲近,近得似乎可以切身体会到她心头那份浓浓的凄楚和刻骨的伤痛。若是能看到平遥雍雅高贵外表下那颗比水晶还剔透明澈的心,没有人会不爱她吧?
平遥迅速收起漫在心头的哀伤,浅浅一笑,道:“手上的事,还顺利吗?”仅学了一个月,便接手了岚烟所有的事务,不知她是否应付得过来。
昕薇定了定神,答道:“起初手忙脚乱,忙不过来,常常要程姑娘帮忙,现在好多了。”
平遥点点头,“如此便好。依你看,辰国这边,情况如何?”
昕薇答道:“辰国内乱已平定,国内损伤不大,辰王亦早已为起兵做好了准备。阿昕也已按公主的吩咐,在辰国疏导经济,安抚官民,在各方面协助辰王起兵。如今,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平遥满意地点点头。
昕薇皱了皱眉,踟蹰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公主,辰王明明并不喜欢公主,而且戒心甚重,为何还要……”横刀夺爱!
平遥冷笑道:“因为他是王,唯我独尊惯了,容不得旁人忤逆他,更容忍不了别人霸占他的东西!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在辰王的潜意识里,已将她当做私有物品了。
阿昕抿抿嘴,道:“可歩公子对辰王可以说是亦师亦友啊!”
平遥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阿昕啊阿昕,你还是太单纯,不知人心险恶!生在王室的人啊,天性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