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也可以爱到地老天荒

天空,落着细雨,京城里,满城白绫,漫漫忧伤,无处不在,如同秋雨,绵绵不绝。

杨宥熙因已是亲王,杨宥天无法再追封他什么,只得赐号“忠”,是为忠亲王,并额外赏赐大批的金钱、锦缎、葬器,特赐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和黄肠题凑等。

杨宥熙灵堂前,几乎所有达官贵人,无论文官,或者武将,接来吊唁,其阵势,比之苏海过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颜庚当先参拜,对着王府唯一的女主人,颜若云,亦是他的二女儿,哀怜了一番。

就在这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闹闹嚷嚷,颜庚微有些恼意,循声看过去,只见堂前所有人自动自觉让出一条路,当中,走着一个抱琴的红衣女子。

颜庚恼意更甚,这可是亲王的灵堂,竟有人不知死活地穿上红衣!他正要骂,却看清那个女子的容貌,正是苏以心。

就在这么瞬间,人群安静下来,纷纷看着这个女子……她明明坠崖身亡,怎的又突然出现在京城,而且,皇上似乎知情,却未追究,当真是奇啊!

“苏以心,你做什么?”颜庚恼怒喝道。

苏以心浑然未觉,只是缓缓走向杨宥熙的棺木。

“父亲。”颜若云拽了拽颜庚,示意他不要阻拦什么。

颜庚有些恼怒女儿的懦弱谦让,还欲再阻挠苏以心,却听见兵刃出鞘的声音,细眼一看,却见在场的武将都厉眼盯着他,尤其那个卫丰。

想他堂堂太尉,竟然被这些人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而威胁,真是可气!

苏以心一身红衣,正是他们大婚时穿的嫁衣,她只梳了一个简单发髻,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缀着紫水晶的簪子,那是她大婚时,姐姐相送的;她手中抱的琴,是杨宥熙送的,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冷风呼呼吹着,红纱飞扬。

那个红衣女子立在灵前,恍若遗世独立。

周围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她,就算心有疑惑,也只在心里疑惑,绝不敢再出声,及时太尉颜庚想要阻止,都被一众武将威胁,何况他们。

真没想到,六王爷在军中威信这么高,已经被他休了的人,一个早该被处死的女子,都能被杨宥熙手下的将士护着。

苏以心盘腿坐下,将琴放在膝上,那双手伸出来,在红衣映衬下,更是白的惨烈。

素手翻动,款款琴音从指尖下跳动出来,静静聆听,却是一曲《凤求凰》。

本是深挚缠绵的爱情曲,在此时,却让闻着哀戚戚。

多么炽烈的爱意,多么浓郁的哀伤……

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

相思渐缠,相见却难……

相见,却难……

苏以心“噗”地一声,吐了口血在琴上,她嘴角噙着血,面容苍白,眼角冰凉地看着杨宥熙的棺材,忽然开口道:“打开它!”

唇畔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让人欲哭。

堂前所有人都愣了,她想干什么?

颜庚更是开口斥道:“苏以心,这是忠亲王的棺木,是你想开就能开的吗?”

苏以心没有看他,冷冷道:“打开它!”

王府总管权叔和卫丰对看一眼,点点头,权叔吩咐道:“听王妃的,打开它。”

颜庚听到这话,更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们,竟还当苏以心是王妃!置他颜面于何地!他气得乍呼呼的,却看卫丰正冷冷地盯着自己,气息一滞,,暗骂:可恶!苏家的人可恶!王府的人都可恶!杨宥熙都死了,还敢这么嚣张!

哼,走着瞧!

棺材被打开,苏以心放下琴,起身走过去,看着杨宥熙安睡的脸庞,凝神看着,本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睛,却又落下了泪。

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怀中,掏出那两只翡翠镯子……她都不知,那天她摔了镯子而去之后,宥熙竟又拾回镯子,叫玉匠重新粘好,只是不曾想,天意弄人,那镯子,终究还是碎了。

苏以心细细凝视着手镯内侧刻的字:宥以心熙,携手白头。心中暗暗说道:宥熙,你未完成的誓言,我一个人,也可以携着你的手,直到白头,地老天荒。

她将两只手镯,细心地分别套在杨宥熙的手腕上,好像又回到大婚那晚,杨宥熙温柔地将手镯戴在她手上,许下他们一生的誓言。

苏以心轻轻抚着杨宥熙的脸,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她要将他的每一点一滴,都牢牢地刻在心里,永远,都不忘记——他,是她挚爱的丈夫;她,是他挚爱的妻子。

很久,很久……她才不舍地将手从棺木里伸出来,侧过脸,不再看,只是泪,仍落了一地。

苏以心抱起了琴,转身,将它扔在棺木前的火盆中,看火烧得噼噼啪啪,琴,渐渐断裂,断成两半,融入火中。

手镯,陪你而去,带去我的誓言;琴,陪你而去,带去我的“凤求凰”,在泉下,永远为你弹奏……有“我”在,你不再会孤单寂寞。

苏以心转身,从人群让出的那条路,走了,不理会众人无法理解的惊讶,尽头处,看到一脸哀戚的杨宥卓,也懒得理会,走了。

这里,是她的家,闭上眼,也能找到她想去的地方。

王府里,满目的白,刺目得很,苏以心闭上了眼……

夜幕降临,灵堂前,仍旧唱着哀乐,只是来往拜祭的人已走。

颜若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到了杨宥熙生前和苏以心一起住的园子,走到屋子门口,毫不意外的看见一个红衣女子背对着她站着。

好像,已经站了一天了。

颜若云站在门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不把杨宥熙让她转告给苏以心的那句“我不爱她”告诉她。苏以心这般聪慧,又爱杨宥熙爱得那么深,又怎会不明白杨宥熙的用意,那样的话,只会让苏以心更加伤心痛苦。

这时,苏以心转过身来,看着颜若云,苍茫夜色中,颜若云也能看到苏以心眉眼间化不开的悲伤。

苏以心淡淡笑了笑,忧伤而苍凉,“我该走了。”

颜若云张口就想说,“你留下吧。”可是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她若要留,绝没有任何人能赶走她,她既要走,自是有她的打算。

“保重。”颜若云说道。

苏以心仍然淡笑着,“我会的,我会好好活着,也许,真的还能够长命百岁。等到白了头时,我就可以去见他了。”

颜若云咬唇重重点头。

“希望你也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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