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叔夜一怔,“难道不是子夜?”
秀容点点头,“是我的姐妹秀嫣。”
“啊!那、那子夜何在?”
“子夜为了成全秀嫣和司马师这对有情人,特意让秀嫣扮作新娘,以她的名义嫁入司马家,她自己则在大婚之日,火烧王府,从此独自一人流浪十年。”
“夜儿!”嵇康懊恼地一拳击在石柱上,柱子上顿时流下蜿蜒的血迹,“可怜夜儿小小年纪,居然孤身流浪在外,她这十年不知要受多少苦楚?秀荣妈妈,夜儿为何、为何不来找我?十年之后,我们相见,为何不能相认?”
雪白的绢帕上印染着叔夜的斑斑血迹,秀容连连叹息,“叔夜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子夜的身世,这孩子,这孩子的命好苦。”
一个多时辰后,秀容把子夜这些年全部经历,一一讲述给叔夜。到最后,秀容望着叔夜说道:“叔夜,你是名人高士,自然比我这个婢女懂得多,夜儿的身世和经历,你相信多少?”
叔夜凄然一笑,“秀容妈妈,你是担心我会嫌子夜身份不详,神鬼莫辩吗?”
秀容点头,“此事连二公子都不知情,叔夜我知你即使娶了妻子,心中也忘不掉子夜,你知道吗?她说对你的爱已经根植于心底,她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夜儿也许不久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我不想让她走时还带着遗憾,叔夜,你、你会嫌弃她吗?”
叔夜温柔一笑,“秀荣妈妈,夜儿是人,我会爱她,夜儿是鬼,我更怜她。无论她是王府弃儿还是借尸还魂,叔夜此生只爱夜儿一人。她生,我便生;她死,我就亡。这世做不成夫妻,来世我一定与她共结连理。”
秀容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叔夜,有你这句话,子夜一定会开心的。”
叔夜站起身,目光眺望着远方,“秀荣妈妈,我知道夜儿一定还在等你,请你转告夜儿,叔夜此生只爱一个女子,那就是我珍若生命的子夜。”
夜晚的竹林清寂而萧瑟,月华如水透过茂密的竹叶倾泻出斑驳的影子。
空荡荡的竹林曲径上,缓缓移动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那是一身黑衣的子夜,刚刚在山脚下摆脱了秀容,悄然溜出投宿人家,凭着记忆寻找嵇康的居所。
山风猎猎,裹夹着竹叶特有的清香,子夜眯起眼睛,回味出叔夜身上特有的味道,就是这种沁人心脾的竹香。
子夜嘴角挂着恬淡的微笑,回想起与叔夜重逢时,正是这样一个夜晚,那时自己深受重伤,是阮大哥背着自己在这条山道上拼命奔跑,向叔夜求救。
唉,叔夜啊,记得那晚你弹的一曲惊天地泣鬼神,悲愤激越直冲天际。如今你阖家幸福,恐怕再也不会弹奏出曲中的杀伐之音了。
子夜脑海中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脚下却不停歇,直奔林中竹阁方向。
不远处就是小桥流水,子夜倏然驻足,隐身在一片粗壮的翠竹后。
小桥边,那处熟悉的八角凉亭中,一袭白夜的叔夜正端坐在古琴后,修长的手指轻捻慢挑,清淡而忧伤的旋律流淌而出。
新月如钩,清冷的月华洒在白衣胜雪的身上,氤氲出淡而朦胧的光晕。
那一瞬间,子夜恍若置身仙境,偶遇谪仙。
只是随着曲调的变化,淡淡的忧伤转化为满腔的幽怨,继而演变成荡气回肠的痛楚,子夜借着月光,看到叔夜那清贵绝尘的脸上,竟是凄迷哀绝。
那一刻,月色为之黯淡,清风为之呜咽,随着一声凄厉地鸣音,琴弦挣断,琴曲戛然而止,叔夜广袖轻挥,一道血线溅落琴身。
“啊!”惊呼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叔夜微微一怔,随之霍然站起,眸中闪烁着惊异的光芒,低呼一声,“谁?”
子夜在脱口惊呼的同时,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时听到叔夜的询问,心口不禁砰砰乱跳。
“是我,”叔夜身后站立一名素衣女子,轻轻应道。
叔夜转过头,嘴角勉强牵出一丝微笑,“莹儿,你还没睡?”
素颜的莹儿早已褪去当年的任性刁蛮,伸手为丈夫披上一件大氅,低声道:“夜寒露重,叔夜当心身体。”
叔夜将受伤的手指隐于袖中,故作轻松地说道:“劳你挂心,莹儿,你也早些休息吧。”
莹儿点点头,看看叔夜,又看看断掉的琴弦,踌躇片刻低声道:“叔夜,莫要过于劳神。”
莹儿满怀心事向回走,刚走两步,感觉衣袖被人扯住,猛回头,见叔夜眸光晶莹,欲言又止,还未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叔夜紧紧抱于怀中。
莹儿看不到叔夜的表情,却在叔夜的怀中激动不已,夫妻多年,虽然生儿育女,可清冷高贵的叔夜,却鲜有表露感情的时候。
今晚这个拥抱虽然有些莫名,却让莹儿激动万分,耳边只听叔夜低声呢喃,“莹儿,莹儿,叔夜实在亏欠你太多,今生今世恐难以为报了。”
莹儿搂紧叔夜的腰,将流泪的面颊贴在叔夜颤动的胸膛,“叔夜,你我夫妻一体,哪有什么亏欠之说,莹儿得嫁夫君,此生无憾。”
叔夜轻轻抹去莹儿脸上泪水,柔声道:“莹儿,叔夜一生顽劣任性、不务世事,这些年家中多亏有你费心操持,如果,如果有一天叔夜不在,还请你照料两个孩儿。”
莹儿没有听出叔夜话中隐晦玄机,轻笑道:“叔夜想去哪里只管去,家中老小交给莹儿就是。”
叔夜也不说破,只是歉意地看着莹儿,在妻子的额上印上一吻,柔声道:“去睡吧,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莹儿离去,叔夜背负双手玉立亭下,举头仰望天幕中一弯新月,幽幽道:“夜儿,你真的来自异世空间吗?你真的厌倦这个尘世?你真的下定决心,了无牵挂离开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