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月光下他的身影半明半暗,显得极为落寞。
岁宴靠着船沿,闭着眼吸了口气,一股淡淡的腥气萦绕在鼻尖。
“如果当年是苏家人负了秦伯母,你身为人子,自是应该去帮秦伯母讨个公道的;如若事情的真相并非简单的谁对谁错,那去做个了结于谁都好。”
“那层纱布显然是在阻止秦伯母的伤口愈合,与其让它像是附骨之疽一样盘桓,不如趁早将那块腐肉剜掉。”
岁宴觉得整个人随着船只上下起伏,声音也有些飘忽。
“祈佑,有人爱有人恨,总比不知道该去爱谁恨谁好。”
祈佑抬头看向她,总觉得说这番话的岁宴似乎离他很远。
不过这份怅然并没能持续多久,前一刻还望着月亮一脸神色晦暗的她,下一刻就扒在船边抚着胸口开始哇哇大吐。
岁宴她,晕船了。
*
比起有山有水的人间,地底可就贫瘠地多。
除了一望无际的土地,就只有唯一的一条河,叫做忘川。
忘川是通往转生的必经之路,只有那些获许可以投胎的鬼,才能有资格坐上摆渡的一叶小舟。
岁宴不入轮回,自然是没渡过忘川,也就不知道自己还有晕船的这个毛病,直接吐了个昏天黑地不知日夜。
只是在中途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不知什么时候放着一包蜜饯。
油纸的一角被打开,蜜饯的酸甜气息溢出。
岁宴闻着这股味道,觉得有些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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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船在水上航行了两天, 就在岁宴整个人恹恹不悦看什么都烦的时候,终于得到了快要靠岸的消息。
那包蜜饯早已被岁宴吃了大半, 酸酸甜甜的味道用来抑制眩晕感再合适不过了。
本以为在码头接人的应该是苏家的管家, 谁料一下船,岁宴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女人一袭华贵打扮,正红色的衫裙在人群之中格外惹眼, 一脸肃然的样子跟身边行色匆匆的行人比起来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她头上簪珠佩玉,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好不富贵。
岁宴没有被这这样金银迷住眼, 反而有些佩服她顶着那一头的钗环还能昂着头做出一副傲视众生的样子。
女人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子,年纪看起来不大, 只不过个头有些矮。也不知是不是他面色有些惨白,整个人看起来带着几分女相, 时不时惹得旁人侧目。
每每这时, 那名年轻男子总会眉目一凛, 带着几分凶相地瞪回去。
这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带着几分不好惹的意味。
*
“夫人、少爷!”一路跟着岁宴一行人上下打点的秃头奴仆对着这两人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老奴已经将秦夫人和二少爷带到了。”
夫人、少爷, 秦夫人、二少爷?
这苏家奴仆前后称呼的转变, 让岁宴皱眉。
当初有求于秦氏的时候,一口一个夫人少爷叫得好不顺口, 感情是有所隐瞒,打算先把人骗到顺宁在说。
岁宴这厢为秦氏抱不平,侧目一看, 发现她神色自然。
想来, 秦氏应该是知道这二人存在的。
那女人手中纸扇轻摇, 迈开步子,径直朝着秦氏走来。
“秦蓉,没想到这辈子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女子的嗓音有些阴恻恻的。
不过秦氏却对她的挑衅置之不理,转而拉着岁宴的手,关切道:“岁宴,怎么样,头还晕吗?要是还很难受,咱们先去找个大夫看看?”
被明晃晃地无视之后,女子捏紧了扇柄,横眉竖眼地瞄了秦氏一眼,像是要用目光杀死她一样。
不过她很快,她又觉得这样有失身份,恢复了之前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走吧,我已经让下人给你们收拾出了房间。”
然而秦氏却依旧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转身拉起了祈佑的手,说道:“本是想着到了顺宁再寻落脚处的,就没有事先做打算。谁料或许是这顺宁的风水不好,娘一下船就觉得恶心,我和岁宴去对面茶肆歇会儿,你先去城里找个客栈投宿吧。”
女子一听她的话,气得一拂袖,指着秦氏的鼻尖吼道:“秦蓉,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当是谁想来找你?若非为了老爷,我怕是连见你一面都觉得恶心。”
祈佑见状,单手握住她的扇往旁边一撇,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那团扇裂成了两半。
“这位夫人,我看你的打扮,当是富贵人家出身,不至于连用手指着别人不礼貌这件事都不知道吧?”
女子扫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嫌恶地撇了撇嘴,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岁宴讥笑一声:“是人就要知道你是谁吗?莫不是说,你是哪个通缉令上张贴了样貌的匪徒,捉了你去见官能领赏钱?”
此话一出,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女子身上,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在考虑岁宴的话是真是假。
女子气急败坏,将手中的半截纸扇重重掷在地上,看了眼秦氏,道:“秦蓉,你真是好样的,别以为找了这两个牙尖嘴利的小鬼就能压我一头,我告诉你,想要越过我,你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
秦氏一副不耐烦地模样:“段夫人,我这次来顺宁,可不是为了顶着烈日在这里跟你耍嘴皮子的,是你苏家求着我来的。”
“越过你?我远来是客,何必想着越过你?你若是不想落个苛待宾客的名声,只怕是要好酒好菜地招呼着我才是。”
“祈佑,岁宴,我累了,我们还是早些找个地方休息吧,明日要去别人家做客,可得养精蓄锐才是。”
岁宴撑着伞,替她与秦氏将背后的烈日,和段氏眼中的仇恨,一并遮住了。
*
苏家在顺宁可是最有名望的大户。
苏家的掌事人苏骏弘,是当今太子少傅家的嫡次子,父亲兄长都在皇城脚下谋差事,是天子跟前的近臣。
苏骏弘年纪轻轻就入了仕,后来听说是不喜官场上的各色阿谀奉承,自请回了顺宁老家,当下在顺宁最大的淮南书院任院正一职。
虽然这院正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没钱没权的,但抵不过苏骏弘学问高,当地想要让自家儿女在学问一事上多钻研的、想要通过苏骏弘和皇城里攀上关系的,都会对他高看两眼。
至于苏骏弘的嫡妻段雅宁,那可是户部侍郎段正的嫡女,上头三个姐姐一个是受宠的宫妃,一个嫁给了威名远扬的镇远将军,另一个是新任御史大夫的嫡妻。
段家人手中,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更有皇室的背景,在顺宁当地想要横着走,怕是都没有几个人敢出来说一声不。
岁宴倚在客栈的楼梯旁,同祈佑分享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看样子,你这嫡母一家,来头可不小啊。”岁宴打趣。
祈佑的声音有些沉闷,回应道:“她不是我的嫡母。”
“我母亲当年选择了走,如今也口口声声自称为客,那就说明她并没有入苏家的门。那苏家对于我来说,也是没有干系的。”
“说到底,我就只是来陪母见故人的罢了,即便苏家是如何的权势滔天,但若是他们真的对我母亲做过什么,我无论如何都不会饶了他们的。”
他浑身紧绷着,握紧了手中的剑。
“我记得你不是说过,若是有人犯了法,自是会有人来收拾的,你现在这样,莫不是打算越过地方官员,自行解决?”
岁宴的话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在讽刺他的言行不一,实则只是想要劝他,若是苏家真的如传闻中的那样权势滔天,那他可不能贸然行动,至少是不能让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若是出了事,他倒是有清风门帮忙兜着,可秦氏孤身一人,又能怎么办呢?
*
秦氏不过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下午,就有人来通报说苏家早已备好了宴席,恭迎秦夫人和二少爷回家。
岁宴听着这个二少爷的名号,莫名想起了站在段氏身后的那个神情阴郁的男子,料想他应该就是苏家的嫡长子苏景明。
这么想来,祈佑这趟回苏家,可是有不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呢。
比起传闻说所描绘的那样,苏家看起来并不是富丽堂皇的样子,反倒处处透露着谦逊低调。
不过想想也是,苏骏弘就算再怎么横行,那也是个书院的院正。
书院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教书育人的,苏骏弘于情于理,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一副清高的做派才是。
不过低调归低调,但该有的气派还是有的。
经由四个打着灯笼的奴仆引路后,岁宴觉得兴许得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了苏家正厅。
厅内不要钱似的点满了烛火,照得整个内室亮堂堂的。
桌边坐着三个人,除了之前在码头打过照面的段雅宁和苏景明之外,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岁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
这名男子的身形极为消瘦,整个人呈现出一副皮包骨的状态,脸皮无力地往下垂,层层叠叠地耷拉着,让人看了不免觉得有些恶心。
看着这人坐在面对正门的位置,岁宴猜,他应该就是祈佑的亲爹,顺宁苏家的掌事人——苏骏弘。
本该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被病痛折磨得看上去同六旬老叟相差无几,岁宴心想,那群去寻祈佑一家的奴仆嘴里总算是有了句真话。
这个苏骏弘,已然命不久矣。
*
“蓉……蓉娘?”苏骏弘费力地睁开眼,看了眼眼前的女子,“是你吗?蓉娘。”
他那如同枯木一般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着秦氏,好半天才抖落出一句话。
一旁的段氏握紧了拳头,抢先回了话:“老爷,是她。”
苏骏弘似是有些激动,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因为病痛而不得不跌坐回去,连带着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咳嗽。
岁宴在一旁瞧着,总觉得他像是马上要撅过去了一样。
“父亲,你的身子不易激动,”苏景明的声音有些低沉,一面替苏骏弘轻抚着背,一面宽慰,“既然秦……人已经回来了,咱们先养好身子,有什么事之后再慢慢说。”
厅里人来人往,端水的丫鬟、递帕子的小厮前后脚跟着忙碌,倒显得秦氏跟身后的两个人,像是个明知主人家身体不适无法待客,还要坚持着上门来找不痛快的不速之客一般。
苏骏弘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一阵之后,才算是缓过劲来,对着一旁的祈佑招了招手。
“听阿忠说,你叫祈佑是吧?”苏骏弘强扯出一个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岁宴心想,那些被挂在门上用来驱鬼的凶神像,也不见得会比他丑到哪去。
“祈佑、祈佑,苏祈佑,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