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赵家屋院里,虽然没人高声说话,可就是能感觉到屋里人都紧张。

赵泽开春便十岁,去镇上考童生了,童生出成绩晚一日,

“兆儿过来了。”师娘在围裙上擦擦手,一向能言说笑现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张口说:“你去屋里坐会。”

顾兆便进了里屋。赵夫子手里拿着戒尺来回踱步,赵泽站在堂屋中间,像是刚哭过,手背在后头,手心通红。

赵夫子打了赵泽手心。

“夫子。”顾兆行了礼,解释了为啥来晚了几日。赵夫子也知道有农事官在西坪村,当然心思也没往顾兆身上多放,全部精力都在孙子身上了。

顾兆考不过,黎家百两银子,还能多考几次。

“嗯。”赵夫子点头,又看孙子,肃声说:“在家时背的好好地,怎么去考试就忘了?到底是那句不会答错了?”

赵泽被打懵了,距离考试过去已经第三天了,考试的题也忘了一大半,实在是不知道哪道答对哪道错了。

顾兆见赵夫子训孙子,便说客气说了两句,意思他推迟几日再过来——考试音信马上下来了。赵夫子摆摆手,知道了,然后盯着赵泽继续问。

从赵家屋院出来,还能听到戒尺落在掌心上的声响,赵泽带着哭腔的声,外头赵泽阿娘眼眶红了,却也不敢进去阻拦。

与朱秀才家贫寒日子不同,赵家情况要好一些,可赵夫子将一生全部科举指望灌注在实岁只有九岁的赵泽身上,从小天不亮就起来默书,日日练着字,寒冬酷暑未停歇。

希望考中吧。

顾兆叹了口气,便瞧见东坪村阿婶看他,拱拱手,便离开了。

他刚一走,后脚这位阿婶便说:瞧见西坪村黎家的顾兆刚从赵夫子家出来,满脸愁容还叹了气,听说这次又去考了,瞧着指定不成。

传来传去,天还没黑,顾家四房都知道了。

这次又没戏。

二房伯娘跟男人说:“顾兆就不是读书的料,如今他做了黎家婿,这次三十文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你听阿娘的话要我给银钱,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三十文买块糖甜自家娃娃嘴不好吗,给顾兆那就是打水漂白瞎钱。

两村对顾书郎这次考试成绩都不看好,私下里说的多,怕是没音信,下次再考那要等后年了。

这些话自然没人当黎大、黎周周面上说。

等到了放成绩那日,黎周周看着干活,手上却老忘了在干什么,心绪不宁的。黎大也不去田里了,没事在村口转悠,村里人见黎大父子如此,就知道今个放成绩,等到天黑没人来,便知道真的坏菜了,没中。

家家户户关着门唏嘘感叹,最后说句可惜了,亦或者黎家有钱能供。

王婶家里晚饭做的好,见了荤腥,听见男人说黎大等到夜里了才回去,今个也没外人来,怕是顾书郎这次不中——

“啥怕是,天都黑了,就是这次没中。”王婶纠正,“要来人早就来了,如今天也长了,早该到了。”

那确实。

王婶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要我说就不该花那个钱去考什么秀才,就算考上了,你看东坪村赵秀才家也没啥好的,还是老老实实的下地干活好。”

“之前顾书郎在村里也没瞧见天天看书,不是琢磨肥料就是琢磨炉子,我看压根不是读书人的料。”

说来说去那套话。

“娘,咱家地里庄稼好,那也是顾书郎的主意,现在顾书郎考砸了,就别在说了。”王婶大儿子来了句。

主要是听烦了,不就是为了十文钱的炉子事记到现在。

顾书郎就算没考中,那黎家在村里还有一块匾额呢。

黎家院里。

黎周周背着相公偷偷抹泪,听见外头脚步声,赶紧擦干净泪。

“为我哭了?”顾兆刚倒洗脚水去了。

黎周周没撒谎,嗯了声,又打起精神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我这次有了经验,家里攒攒银钱,咱们下次再考,相公你别难过,丧了气。”

“知道。”顾兆过去坐在炕上,老实交代说:“我觉得我答得不错,这么多年考试经验,还押中了一道大题,前头简答填空也没错,没道理啊。”

在外头成绩没出来当然谦虚些,怕被打脸,但在周周面前顾兆就没那么多顾忌,他家周周才不会笑话他呢。

黎周周不懂学问,只听出相公话音的纳闷来,他便抱着相公安慰说:“没准送信的路上耽误了,在等明天看看。”

“我也这么想着。”顾兆蹭老婆胸肌。

这次要没考上,他真怀疑自我了。

结果第二天又空等了一天,倒是东坪村赵夫子家传来好消息,赵泽考中了,如今是十岁童生,东坪村家家户户学说赵泽聪慧是小神童。

说起十岁中童生小神童,那边不由提起顾兆了。曾经顾兆也是十岁中的,村里家家户户都夸了又夸,如今还不是那副样子。

做了上门赘婿,这次秀才也没考中。

唏嘘哟。

当天夜里,顾兆怀疑人生,黎周周见了难受,便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害臊,主动去解相公里衣,一腔的柔情温柔想暖着相公。

顾兆:……

怀疑失落没多久,就开心起来了。

考科举是因为想让家里人过的更好,而不是让周周和爹替他操心忧愁不快乐,不能因此本末倒置了。顾兆想明白后,便自我勉励。

当然这一晚上也很快乐。

老婆真好。

第二日晌午还没吃饭时,村口王阿叔见是生人来了,以为是送信的,便赶紧叫小田先别吃了,跑腿去黎家说有生人来。

黎大一听,饭碗放着赶紧出去。

黎周周与顾兆也是一样。隔壁王婶瞧见了,心里嘀咕,莫不是来送信的?可这都晚了两日了……

过去一看,原来是闹了个乌龙。

陌生人哪里是府县来的送音信跑腿的,而是送石碑的。年前黎大家得了一块匾额,顾兆跟村长说他家出钱刻一块石碑,这事村里大家伙都知道,后来过年不开工,又忙起了地里肥料,一耽搁到了现今。

人推着架子车亲自送上石碑来了。

王阿叔窘迫,跟周周道歉,“我一看是生人面,以为是府县来送信的便让小田急急忙忙跑去了,没成想是送石碑的……”

“没事王阿叔。”顾兆说。

王阿叔也是好心,虽说现在围观一大群村里人,怕是这件笑话能传十天半个月,不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顾兆也不想这么宽慰自己,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不过他脸皮厚,能自我调节,就是白让周周空欢喜一场了。

刚听了音,放了碗就过来。顾兆想到此,握着周周的手拍了拍,意思别伤心了。

村口围观的大家伙嘴上宽慰着几句话,什么没事、下次再考、听说很难了、如今庄稼地收成好种田也没啥。村长赶着大家伙各回各家,别瞎咧咧了,这话往黎家父子心窝子戳。

大家正要散,远远处有人高声喊:“西坪村黎大家是不是此处?西坪村黎大家顾兆中了,中了。”

啥玩意,咋还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中、中、中啥。

拿顾书郎开玩笑还不够吗。

村长气头上来了,吊着脸瞥了一圈,被盯得村里人连忙摆手,意思不是他说的。

那谁说的?

众人便瞧见村口一个脸生,约莫二十多岁的后生。

“这里是不是宁松镇西坪村,请问黎大家在不在这里?我找顾书郎顾兆,他考中秀才了。”

报信跑腿的嘴皮子都干了,见一群人眼巴巴瞅着他看,干咽了口唾沫,又说了一半,只是这次还没说完,村长便反应过来了。

“是是是,你是府县来的?黎大,快来快来,你家顾书郎考中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之后便不提了,围观村人炸开了锅,喜气洋洋的围着跑腿后生询问。本来村里人围着一圈,确认了好消息,没一会全村都知道黎大家的顾书郎考中了。

“不是都放了成绩了有两天了,怎么今个才得到消息?别是假的骗人的吧?”

“是啊,东坪村赵夫子家的孙子考试,说是成绩晚一日,人家昨天就知道了,秀才成绩还要早一日,也没说耽搁到现在。”

传话的脸上高兴笑着,说:“这跑腿后生是靠脚走过来的,从府县到咱村上你走走,看不得两三天时间,周周付钱的时候忘了问这事,以为是赶骡车,那后生自己说了,就是挣个辛苦钱,哪里舍得买骡车?”

“中了就是中了,谁敢在这件事上作假骗人?到时候去府县一查,要是没有,拉跑腿的后生告官,他就得坐牢,周周可是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准是错不了。”

“诶呦喂,你说这事闹的,那真的中了。”

“中了中了,天大的好事,还是第三。”

“你别提黎大脸上乐的,说是要摆席,黎家又有喜事了。”

“你说巧不巧,村里那块石碑前脚到,后脚就传来喜事,这碑是块吉祥碑,村长说了,等黎大家摆喜酒那天,正好借个好兆头在埋进村口竖着。”

“这好,这好。”

“碑钱还是黎大家掏的,心善好事,难怪老天爷保佑。”

之后的事便操办起来。村里男丁乐的跑腿,去东坪村顾家报喜信说啥时候摆酒席的,还去公屋拿了摆席的桌椅碗筷,妇人们刷洗晾干,忙起来也没乱,毕竟年前黎大家还操办过席面,这都是有经验的了。

送信的后生也没走,坐在黎家院子上喝水歇口气。

跑腿费是五十文,现在得了好消息,黎周周用红纸又包了三十文送过去。

黎大乐的拍着后生肩膀,慈爱说:“慢点喝不着急,今个在我家用了饭,明日摆席吃了再走。”

“不了不了,我要是晚回去了阿娘担心我。”后生摸着红纸包厚度,脸上也高兴。他今年运气好,接了这个活,得了吉利钱。

往年要是送没考上的人家,白跑一趟不说,连口水有的人家也不给,嫌他不吉利。

“那今晚留着住一宿,明日我赶车送你去镇上能轻快些。”黎大也不多挽留。

后生这才应好。

黎周周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相公真的考中了。

黎家后半天院子门槛都快被踏烂了,村中家家户户上门来,带着东西,或是蛋或是钱的,黎大不收,村民可不乐意,说是沾沾顾书郎的喜气。

不对,如今该改口叫顾秀才了。

周周也是秀才夫郎了。

黎大一下子是秀才的爹了。

黎周周脸上红晕不好意思,不过眼神亮晶晶的是高兴。

第二天黎大不便去镇上,他是主家不能跑,东坪村的亲家过来道喜,他得招呼客人,于是去镇上采买的活村长大儿子便接了,赶骡车顺便送跑腿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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