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昨天吃了炖鸡,今日换回素的很平常,乡下都是这样,吃肉是偶尔。
不过对沈玄青来说,他是个猎户,跟庄稼地里干活的汉子终归是不一样的,从前他自己在山上为了卖钱舍不得吃肉,随便挖些野菜煮着吃也就算了,如今陆谷跟他上来,总得有些荤腥备着,就算不是顿顿吃,炒菜时能切个肉丝亦或肉片才不叫受苦。
他这么高杵在这里,让人想忽视都难,好在陆谷手上有活干,不至于呆站着窘迫。
南瓜蒸好了,馒头热腾腾的,取了笼屉一看,米汤也煮好了,眼下滚烫难入口,刚好还要炒菜,陆谷便将米汤舀出来。
沈玄青无事可做,但眼力见还算不错,等他舀完后往锅里倒了一葫芦瓢水。
陆谷草草刷洗一遍,舀出来后再用布擦干锅里的水,又往灶底添些柴,火势一旺,大锅肉眼可见就干了,放油炒菜一气呵成。
见陶罐里油就剩半截,沈玄青心道下次得打油上来了,他们就两个人,这些倒是够吃一段时日的,不着急。
他又在想,如今天渐渐冷了,熬一罐猪油炒菜吃也香,如今野猪都在深林里,运气好了能碰上一头,这小半个月要是碰不到的话,还是到镇上买些肥膘子肉回来。
他琢磨的这些陆谷不知道,只看着菜炒好了没糊锅,心就平稳了。
吃饭时陆谷还捞了一小碗咸菜,馒头稀饭,再有蒸南瓜和炒菜,一顿饭足以让他俩吃得饱足。
他俩今天吃得早,等陆谷在厨房拾掇完太阳才刚要坠下去。
沈玄青没有出门去看那几处陷阱的意思,一来是拉板车赶山路着实够累,二来便是存私了,手上和心里头的微痒直到这会儿都没消散,叫他看着陆谷情不自禁想靠近些。
至于靠近后要怎么,他自己也想不到,顶着张表情不多的沉稳俊脸,实则心内纠结紧绷,最后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弃了。
“我去河里下张网,你去不去?”沈玄青问道,继而又补充一句:“也认认附近的路。”
陆谷从厨房出来正在想还要做什么,闻言小幅度点头,跟着他一块儿出去了。
河水离得不远,出院门往西边走一眼就能望到。院墙外西边一侧种了两棵花椒树,这树长大后跟个屏障一样,两个连在一起就不小了。
已是初秋,再过段时日青花椒就变红了,这会儿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麻味。
“往里面有三十多里地,就到更深的老林子,没事不要往那边走,老林子密,不带狗很难出来,我平时不大去那边,你也别过去。”
沈玄青背了网,边走边指着北边叮嘱陆谷,末了还说道:“若有要紧事想回去,没记住来时的路,跟着河走就不会迷失,不过河边有的地段难走,还在山里绕了些路才流下去。”
“嗯,我知道了。”陆谷认真点着头。
大灰跟细狗在院里吃饭,它们闻了闻盆里用剩菜汤拌的烫麦麸和杂面扭过头不大情愿吃,但沈玄青出门了,显然今天没骨头棒子,只得认命低头吃起来。
沈玄青养狗是没怎么亏待过的,毕竟要跟着打猎,得有个好体力,把它们三个养得皮溜顺滑,不过也并非每天都给肉骨头啃。
待他在河边下了网,吃完饭的三条狗前后就跑过来了,围他俩着转来转去。
之前被黑狗吓过,陆谷不敢离它近了,大灰倒是还行,上山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腿边护着,看起来十分忠心,他甚至都敢摸摸大灰脑袋。
沈玄青将网边捆在河岸的大石头上,等明天一早过来,说不定就有鱼被拦下了。
河水哗啦啦流淌,夕阳余晖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山林静谧,时而响起一阵或婉转或清脆的鸟鸣,悠悠远远让人出神忘尘,好似在那世外桃源,远离了人世纠缠。
第21章
“该回去了。”
沈玄青看了眼西边天际,太阳说落就落了下去,天没多久就要黑了,夜里的山林危险,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陆谷被这一句唤回人间,微凝的眼睛转动,显出几分慌乱,继而轻轻咬唇,低垂了头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
他从前有几次饿着肚子被赶出去,寻觅良久也找不到吃的东西时,就会捂紧肚子望着河流或是山林发怔,结果被旁人看见,笑他痴傻,他觉得难堪,后来就很少这样了。
待回去后,院门旁边的墙上靠了根十分粗壮的树干,沈玄青关好院门,又费力气半抱半拖着这沉重的长树干顶了门,如此一来,就算外边有两头熊都没法撞开大门。
自打老猎户经过那事以后,连带教沈玄青手艺时也是常叮咛嘱咐,说夜里一定要顶好门,不然是会丧命的。
趁着夜色未浓,陆谷烧了水给他俩盥漱和烫脚,深山果真凉寒,冷意在太阳落下后就袭来了,幸好卫兰香给他带了夹袄。
弯月静悄悄挂在天上,窗户吱呀作响被人关好,屋里就暗了许多,朦胧中只能看到轮廓。
陆谷睡在床里,沈玄青关好窗摸索着上了床。被子掀开又拢上,身旁就多了个温热高大的男人。
陆谷只跟沈玄青一块儿睡过,旁边躺了这么高大健壮的汉子,他有时觉得压迫害怕,胡思乱想时曾瞎想过,莫非所有嫁了人的双儿跟姑娘,夜里都会畏惧身边的汉子。
但这话是决不能跟第二人说的,他知羞知耻,自然不能道出,甚至因太出格也不敢再去想这些。
无论屋里屋外都很安静,他俩盖了两层被子,躺着躺着便暖和起来,陆谷渐渐就睡着了。
床上另一个人却久久不能入睡。
沈玄青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着耳边轻轻浅浅的呼吸,让他越发难耐。至于难耐什么,他说不清,只觉自己手中像是少了什么,胸腔里也似有什么填不满,空落落的虚着。
等山林更静了,能听到外头隐约有风声沙沙,陆谷呼吸平稳,显然在熟睡。
沈玄青轻轻翻了个身,在被子底下抓到了那只轻软的手,渐渐地握紧了,手心里这才踏实。
人都是有贪念的,只看这贪婪是大是小。
他握住了人家的手,本该像晌午那样就睡了,可不知是夜色漫长还是怎的,离得近了叫他闻到陆谷身上的温软,被窝里越热,那样干净香软的味道似乎就越散发出来。
沈玄青几乎乱了阵脚,他一个不过十八的莽小子,在此之前连双儿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来面对这只有他一人觉察到的旖旎。
黑夜蒙蔽了视野,看不见但摸得着,既无人能看到,便壮大了那份胆气。
陆谷昨晚还在沈家时,因操心今日上山的事没有睡好,白天又走了大半天的山路,这会儿已然睡沉了,况且将他搂抱进怀里的男人特意放轻了手脚,并未将他弄醒。
抱进怀里后,沈玄青无声舒口气,空虚的胸腔被填上了,原来人常说的心满意足四字,就是这般了。
——
清晨露水很重,走进草丛没多久,鞋面裤管就会被打湿。陆谷醒来后,沈玄青已穿好下床了,至于昨夜的相拥而眠,他一点都不曾知晓。
早起惯常的就是烧水吃饼,倒和山下无异。
“我回来迟,晌午饭赶不上,你自己吃,无需等我。”沈玄青背了长柴刀跟弓箭,单肩上还背着竹筐,筐里放了麻绳跟一小布袋馒头。
两人跨过门槛,在院外他转头又叮嘱陆谷:“这附近的林子没野兽,但也别跑远了,日后我带你转熟了再出去也不迟。”
陆谷自是连连点头应下,沈玄青交代完也没话说了,顿了一顿才道:“那我走了。”
他说完不再犹豫,朝东边去了,三条狗熟门熟路朝林中奔去。
陆谷望着,狗叫声渐渐远了,随着沈玄青身影消失在林间,再看不到了,他才觉出几分空荡荡的安静,这里只剩他一个人。
鸟雀扑棱翅膀,朝阳升起,带来几分暖意。陆谷独自回去了,因太阳还没大亮,他心中惶然,转身就关上了院门,高墙围绕着他,这才觉得心安。
前院挺大的,就是没怎么打理过,又长又重的斧子扔在地上,还散乱着不少没劈的柴火,随便种的几行菜也蔫不拉几的,看着就不水灵。
陆谷拾了斧子靠在墙边,又把没劈的木头堆放在柴房旁边,好歹归拢齐整了。厨房的案板灶台还有锅碗他不是洗就是擦了一遍,放油盐酱醋的小罐也都擦了擦灰。
因山里运东西难,除了水缸以外,米面都在布袋子里,放在案板另一边的泥台上,这泥台大约有陆谷半截小腿那么高,是特意用黄泥垒砌的,最上头还放了个木板,不然要是地上有水,弄湿布袋子容易让米面受潮发霉,放在高处就好了。
他又拿着扫帚把屋子和厨房扫了一遍,山上树多,但无论前院还是没放东西的后院落叶都较少,因为院子外边一圈的树都被伐了,省得挡住太阳,这样也有足够的空地,不至于一出门到处都是树挡路。
等陆谷忙完这些,太阳升高,亮堂堂照着人间,他就敢出门了,见水缸里的水少了,他提着木桶出门打水,到了河边想起沈玄青昨天下的网,就在不远处。
网里果真拦下了一尾大鱼,它个头大没法从网眼里钻出去,便乱撞搅动,鱼身扭摆得很厉害,水花都溅了出来。
这鱼被拦下没多久,力气还没扑腾完,这张网不算大,恰能下在河流平缓狭窄段的水草丰茂处,陆谷怕大鱼撞破网跑了,连忙将网收了上来。
他常干活,手上还算有把力气,但鱼身上滑溜溜的,抓住又给扑腾掉了,怕拽破网,他费了一会儿工夫才把大鱼从纠缠的渔网里弄出来。
既然抓到了,这里又没能腌鱼的粗盐巴使,带不下山去卖,他想起听人说过用花椒跟辣子炖鱼,鲜香麻辣,若是做上一锅,等沈玄青回来就能吃个荤腥了,况且傍晚天凉,吃个炖鱼也热乎。
陆谷看一眼木桶里的鱼,心道这里有水,不如拿了刀来在河边杀,也省得弄脏院子。
可以说方圆十里就他一个人,他取了刀过来,木桶还好好地在原地。
这条鱼太大了,眼下还没死,倒出来就在地上扑腾,它身上又滑,陆谷几下都没按住,更别说杀了,鱼脑袋也大,他用刀拍了几下没拍晕,只得捡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给砸死了。
待剖肚刮鳞后再洗洗,大鱼就收拾好了,他洗干净菜刀和手上的血,用草穿过鱼嘴,一手提着鱼一手拎着半桶水就回去了。
鱼大剁成块后也多,陆谷用木盆盛着,剁完他没闲下来,提着木桶又跑了几次,半桶半桶将水缸打满了。
他一个人院里院外的忙碌,在院里觉得阳光耀眼,却是已到晌午了。
这顿是该煮米汤的,但他一个人就添一小把米一瓢水,很容易糊锅。
又想到米汤对人好,沈玄青万一也想吃呢,他就多做了些,从锅里舀出来一大碗放着,等沈玄青回来后,连碗放进笼屉热一热就能吃了。
堂屋里,陆谷一个人吃晌午饭。
他碗里的米不多,只舀了上面的稀汤,菜也简单,只有小半碗咸菜,热了两个杂面馒头就着吃。
这样足够简单的饭菜,对他来说亦是满足的,在陆家他能吃上饭的时候吃的也是残羹剩饭,多半都是冷的,哪比得上热米汤和热馒头。
沈玄青不在,他没敢动那些菜吃。
他们带来的菜里好放的葱姜蒜居多,像青菜秋菠菜秋豇豆还有吊瓜就那些,挖出来过几天就蔫了,也没法带太多,要是菜太多烂了更可惜,等这些吃完,他往后还要在山里挖野菜。
乡下人野菜吃多了不觉得稀罕,种的菜就金贵了,陆谷当然不敢背着人吃独食。
——
天幕湛蓝高旷,薄云如轻雾般飘了过去,陆谷找到锄头给前院小菜地松了松土,又拎着木桶来回跑了三趟,把几行菜都给浇了。
自己一个人忙了大半天,这会儿停下来耳畔都是寂静的,没个人声动静。
他把木桶放回厨房门口,没活干了呆站着,幽静山林叫他生出种彷徨孤寂,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他一人,被弃在人世间之外。
沈玄青会回来的。
孤独无措之下,他想起了沈玄青,且在心中坚定,沈玄青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陆谷又让自己忙起来,带上来的杂面馒头就剩十个了,沈玄青吃得多,这都不够两天的,他拿木盆舀了杂面,趁这会儿不到饭时,锅空着,就做起烙饼来。
卫兰香特意跟他叮嘱过,要馒头饼子换着吃,成天只吃一样会吃腻的,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挣这一口吃食,不单要吃饱了,吃好了才能更高兴,做什么都有劲了。
烙的厚饼子虽不如加了油的油酥饼那样香,但胜在有嚼头,越嚼越香,因是按在锅底烙的,圆而厚实,一个就顶三个油酥饼那么大,也好饱肚子,赶路时带上一个当干粮很耐吃。
一盆杂面拢共烙了五个大的一个小的,平时吃得话就切成四角,按陆谷自己的食量,大的烙饼吃一角就够了。
五六个大饼加上那几个馒头,足能让他俩吃好几天了,陆谷就没再做。
眼看也不早了,他到门外摘了花椒,趁着锅底有火就炖起鱼来,说不定等沈玄青回来刚好能吃。
带上来的秋辣子还是绿的,跟红干辣椒配在一块还挺好看,秋辣子再吃这几天就没了,往后只有干辣椒吃。
陆谷虽没炖过鱼,但看纪秋月炖辣兔肉时记下了,把红绿辣子跟花椒用较少的油炒了,麻味和辣味呛得他扭头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还好等倒鱼块加水进去就强多了。
很快锅咕嘟咕嘟开了,麻辣扑鼻,没糊锅也没做坏,他心下喜悦,若娘还在的话一定会说他当真厉害。